这一晚,凌谦自己在外间的小榻上和衣而卧,把内室舒适的大床让给了婉如睡。
床铺很舒适,婉如却睡得极不踏实。
凌谦虽然话说的冷冰冰、硬邦邦,但是句句都说在了自己的痛点上。
即便想尽办法推掉了凌家这门亲事,爹爹他们也一定会另寻别家,届时麻烦事更多。
坚持做老姑婆?也行不通,只是想想娘亲那忧愁的眼神,就受不了。
倒是凌谦,他都明说了绝不会有夫妻之实,答应他倒是省心了。可是,我真的就这样和他将就一生一世么?
那世里的甄理,追求者也有若干,却都没感觉。
在那样开放包容的世道里,尚且遇不到能心动的人,现在生活在林婉如这个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恐怕更是难上加难了……不如就索性放弃吧,探究凶案、解开谜题不是更有趣么……
在纷乱的思绪中,终于有了些睡意,昏昏睡去。
夜已深。
地面微微颤了一下,仿佛什么重物砸压在了木地板上。
婉如有些糊涂。
难道我又梦魇了?
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疼,不是梦境。
睁开眼,耳边传来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婉如立刻翻下床,借着窗子透过来的夜色,看见凌谦按着胸口,半跪在榻前,似乎非常痛苦。
“你怎么了?”
婉如跑过去扶他,却见他唇色发白、眉头紧锁,额上已渗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疼痛,却始终不吭一声。
凌谦按着胸口,紧咬着牙关说,“我腰间有药,替我拿出来。”
婉如伸手去摸了摸,果然有一个药瓶。赶紧拿出来,倒了一颗药丸在手心。
“一颗就行了么?”
凌谦只闭了闭眼,“是。”
婉如把药丸塞进他口中,想扶他去榻上躺着。无奈没拉动他,自己倒跌坐在地板上。
凌谦见状,艰难的侧过身来,靠着榻边,盘腿坐在地板上,呼吸声依然沉重。
“不必费心,我没事。”
婉如也调整了一下姿势,和他并排靠在了榻边。
“哼,我只是胆子大,又不是真的冷血。我等你好些,去给你拿杯热水。”
凌谦便不再多说,闭目养神。
婉如也抱着手臂,趴在自己的双膝上,等他恢复。
***
“大人,可起身了?”房门外传来了孑影的声音,“我让瑞雪来伺候您洗漱。”
“我自己来就好,你们先去吧。”
迷迷糊糊中听到这主仆二人的对话,婉如揉揉眼。
我居然睡着了?我不是坐在外室的地板上等这块冰块恢复么?怎么会睡在床上?
婉如赶紧低头摸摸自己的衣衫,还好还好……再抬头看看正向自己走来的凌谦,依然英气挺拔,风姿翩然,仿佛昨夜并未承受过那么大的痛苦。
“是你把我抱到床上的?”
“嗯。”
“谢了。”婉如下床整理衣衫,“你昨晚怎么了?现在好些了么?”
“无妨。”凌谦站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昨晚的事,不许说出去。”
“那要看你表现了。”婉如绕过他,径直向门外走去,“昨晚你不用客气,也是举手之劳。”
***
雷府的富庶之气如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般蒸腾直上,隔着高墙大院都能隐隐窥见府中雕樑飞檐。
一条水磨青砖直通轿厅。即便是落轿用的偏厅,也镶嵌着异域的琉璃花窗,阳光透洒进来,在地面映出一片五彩斑斓。
绕过前厅,便是一座丹楹刻桷、峻宇雕墙的楼台,门楣上挂着一方黑底压金边的牌匾,端正的写着“镶金阁”,正是雷府正厅。
雷府家主是一位面容庄重的老者,应是已近古稀之年,愈加不苟言笑。
雷老爷端坐于厅中主位,扫视一眼堂下诸人,正欲开口,忽而喉咙间一阵瘙痒,屛不住抚胸大咳起来。
雷温熙见父亲咳疾又犯,满心担忧,忙忙让婢女温了汤药,亲自端去雷老爷面前。
他是雷府长子,也是雷老爷最仰仗的子嗣,自小便悉心教养,因而性情稳重守礼,是四邻八乡出了名的贤人,言行举止皆无可挑剔。服侍父亲的当口,又唯恐怠慢了县丞的客人,频频作揖,“父亲今春染了咳疾,时常无故发作,还望凌公子见谅。”
“无碍。雷老爷的康健要紧。”凌谦也还了一礼。
在凌谦的授意下,赵县丞已提前打点过雷府,谎称赵夫人经营药材生意的远房表弟造访,要在堂邑县采购一批珍稀药材,需小住数日。因府衙内宅不大,且又是异姓表亲,不便住在府衙,便与雷老爷商议在雷府借住几日。雷府是当地乡绅,与历任县丞交好,自是欣然应承了下来。
喝下了汤药,雷老爷似乎缓解了些,方说道,“贵客莅临,雷府蓬荜生辉。”又略略抬了抬手,“这是犬子温熙。”
雷温熙又揖了一揖。
“这是三位孙儿,皆为长房所出。”
语毕,堂下的三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也赶紧施礼。
“老朽还有一个犬子,近些年让他跟着家中买办在外历练,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回来见过贵客。”介绍完堂前诸人,雷老爷又说,“既是县丞大人托付,理应让出长房宅院给贵客,可匆促之中生怕下人们不能打理妥当,反而怠慢了公子。倒是老三常年在外,他的院子倒更清爽,就请公子屈就一下,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有劳雷老爷费心。”凌谦听罢,明白雷老爷是怕怠慢了县丞大人的远亲,没有依言把他们安置在次子雷温庭的宅院,略顿了顿,便答道,“只是晚辈无端惊扰府上已是不该,万万不能再占了三公子的院子。只求雷老爷赐一间厢房栖身便好。”
“这使不得。”
“晚辈心意已定,只愿借住厢房,还请雷老爷成全。”
虽是礼数周全的客套话,却说的毋庸置疑。
雷温熙面露难色,雷府人丁兴旺,长房宅院的厢房皆住着侍妾,眼下空着的只有老三的院子。这凌公子却坚决不住,此时哪里凭空去变出几间厢房来?
除非……
他看了看雷老爷,似乎是在请父亲定夺。
雷老爷沉思了片刻,才开口,“不瞒公子,蔽处确实还有一方现成的宅院空着,只是……那是老朽故去的次子生前所住。老朽因思念犬子,时常命人清理打扫,地方虽干净,却不知公子是否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