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大人。”钱师爷不再搭理书童,继续转向凌谦,“小人虽未去现场,但据捕头回禀,仔细勘验过雷家二少爷的卧房,二少爷乃是悬梁自尽,并无可疑之处。一则,房内桌椅物品完好,没有打斗痕迹,两扇木窗从房内栓住,没有破坏过的迹象。大门虽被撬开,也是家仆所为……并且,撬门时,有婢女家仆数人在场,皆可作证。”
“二则,雷二少爷的尸身仅在脖颈间有一条勒痕,再没有其它伤痕。据说那尸身面孔是张嘴吐舌、双目圆瞪,可怖的很。可这恰恰是悬梁自尽之人的死相。”
“三则,卧房的床上,摆放着雷二少爷的绝笔书。”
全是废话。
在场诸人中,几位都是事先看过卷宗的,听钱师爷说书一样,絮絮叨叨讲了这许多,都是早已记录在卷宗内的事,毫无新意。
婉如嘴脸扯出一丝苦笑,你记性倒是不错,和案宗所记几乎一字不差。
“钱师爷,这些事想必刺史大人都知道。”赵县丞偷偷看了眼刺史的脸色,笑道,“我辛苦寻了你来,是想请你老人家回想下当时未记录在案的细节。”
钱师爷摸摸灰白的胡须,为难的答道,“县丞大人说的极是,只是小人方才已经说过,小人并未亲自去过现场,也只能转述捕头的禀报……没有亲眼所见……”
钱师爷眼中忽而闪过一丝光亮,“真是老糊涂了,不中用!居然忘了这茬子事。二位大人,那雷二少爷的绝笔书,小人乃是亲见!”
婉如竖起耳朵来。
总算能讲点干货了。案宗只记述了雷二少爷感到人生无望、心灰意冷,遂起了厌世的念头,实在是太高度概括了。自杀案里,遗书究竟写了些什么,是非常重要的。
谁知这师爷仍是只盯着凌谦,慢慢吞吞的问,“可不知小人讲这些细碎的琐事,是否白白耽误了刺史大人的时间……”
有完没完了!让你这小老头讲个案情,就这么困难么!
“钱师爷!”婉如提高了嗓门,语气满是不耐烦。
凌谦斜眼给了她一个冰冷的眼神。
好吧,自己现在是个小书童,不是刑侦队长甄理……
婉如深吸了口气,换上一副笑颜。
“钱师爷,我们使君大人不辞劳苦前来堂邑县,就是为了翻查旧案。事无巨细,您尽管讲来就好,至于是否有助于案情,使君大人自然会判断。”
说罢,婉如也回敬了凌谦一个恶狠狠的眼神,语气却依然恭敬,“大人,你说是么?”
凌谦对她的挑衅全无反应,只对钱师爷说道,“你但说无妨。”
目中无人的冰块!婉如心里恼火,自从来到这大梁朝,几乎所有的火气都是被这个人招惹的。真真是八字不合。
钱师爷得了刺史的指令,立刻来了精神。
“大人。这封绝笔书,可以说是言之殷殷、情之切切,小人至今想起依然不免动容……雷二少爷信上说,因夫人突然有孕,自己惊喜之余日夜反思,才发觉自己即将身为人父,却一事无成。既无文思才情,未能谋取功名,这是愧对祖宗;也无生意头脑,无法振兴家业,这是愧对高堂;成亲之后,心思左右摇摆,更是愧对心爱之人。如此种种,实在不配为人父,无颜继续苟活于世……所以一死了之。”
“唉……”
话音刚落,赵县丞叹息道,“这雷二少爷也着实死心眼了,既然自感羞愧,日后改改便是了,何苦寻这条绝路?据我所知,雷家人丁兴旺,共有三子四女,他只是次子。家业兴衰有长子嫡孙担着,他大可不必这样苛责自己。至于所爱之人……他这样狠心抛下妻儿,岂不是更无情无义?”
“县丞大人您有所不知,雷二少爷与夫人感情极其深厚。这情到深处,做出些荒诞古怪之事也不足为奇。想当年,雷家二少爷迎娶叶家大小姐,可是轰动一时的美事,引得多少闺阁小姐羡慕呀。”
“哇……”听到这一段,瑞雪满眼星星,也顾不上规矩了,“师爷,您老跟我们讲讲呗。”
钱师爷见是个娇滴滴的丫头撒娇,不仅没意见,反而十分受用。“丫头,这姻缘呀……真是天注定的。要说这二人的缘分,就是一眼定终身。”
钱师爷咂了咂嘴,“听说,那一年,雷二少爷与友人游春,邂逅了一位美人,一见难忘。回府之后,日夜思念,还亲手绘制了一张美人图。见过此画的人都说,这美人画的眉眼生动,灵韵十足,若不是投注了真情实感,绝画不出那样的作品。”
“然后呢?”
“然后呀,雷二少爷就托媒人四处私下打听美人姓谁名谁,是哪家小姐。”
“为何要私下打听?”瑞雪歪着头打断了他。
“丫头呀,不私下打听,难不成把闺阁小姐的肖像张贴了出去悬赏寻人不成?”钱师爷笑道,“不过……他也不得不私下打听……”
“嗯?难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没有,只是雷二少爷那时已有婚约。”
“啊?”这下连福儿都轻声惊呼了一声。
“是呀,那年雷家刚为次子定了亲事,也是门当户对的富商之女,家底品貌都匹配。也是天意弄人,雷二少爷偏偏在此时动了真情,苦苦寻求画中人。”
“那他寻到了么?”
“当然寻到了。正是叶家的长女叶秋霜。”
“那可如何是好呢?”瑞雪满面苦色,仿佛是自己要面临这个难题一般。
“这正是雷二少爷的独特之处。”钱师爷叹息道,“他若不是这个性格,最终也不会寻了短见。按说叶家虽有些书香气,但毕竟是小门小户的,看中了他家女儿,重金聘回来做妾便是。可雷二少爷偏偏不肯,在自己府中寻死觅活大闹一场,又去订亲的那府上跪了整夜谢罪,执意退了婚。最终,把叶氏长女娶了回来做了正室。”
“哇……”这下连福儿都变了星星眼。
“唉。”钱师爷再次叹了口气,“你们莫要羡慕。正所谓好景不长在,好花不长开。二人婚后一年半载不到,不知因何事起了嫌隙,竟然慢慢疏远了。雷二少爷整日昏昏沉沉、借酒消愁。
有一日,酒后还把近身婢女收了房,成了侍妾。自此,夫妻二人的关系便雪上加霜。再后来,竟把夫人搬去了厢房,每月难得去看望个一次半次……也许,夫人有孕之后,雷二少爷思及长久的冷落和怠慢,悔恨交加才……”
这也太轻率了,婉如摇摇头,难不成这少爷得了产前抑郁症?
“好了。”
当众人各怀心思沉浸在这段苦恋时,一个不合时宜、冷冰冰的声音响了起来。
凌谦淡淡的说,“才子佳人的故事讲完,再请师爷讲讲鬼魅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