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理的前辈曾经跟初出茅庐的她说过,那些看似错综复杂的案件背后,往往都有一个极其简单的理由,而这些理由直接关联着人性最原始的欲望。
林家这桩的花园疑案,罪魁祸首正是一个“贪”字。
根据阿勇的招认,他素日里总爱小偷小摸,得来的物件儿说不清来处,没有正经铺子肯收,大多都是送去九哥的典当行。一来二去的,和九哥就熟稔起来。
火眼金睛的九哥嗅出了阿勇是个可以挖掘的“大客户”,便安排了爪牙带他去赌坊体验快意人生。连赢了几把的阿勇很快就掉进了圈套,一路输到血本无归,只好去央求九哥借些赌资翻本。九哥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只开出一个条件,要拿林府二小姐闺房中的暖香玉来交换。
暖香玉乃是林老爷赠与次女的奇物,据说此玉貌似无奇,捧在手心则会借助手掌温度缓缓散发出奇香来。
阿勇哪里识得这种宝物,二小姐房里大小玉佩不下十块,即便找到机会溜进去,也不知该如何下手啊。
于是,艺高人胆大的九哥提议,阿勇处理完花圃之后故意把梯子“忘记”在无人注意的围墙角落,等到入夜时分,两人先后翻进林府后花园,在假山碰头。确定林府的人皆睡下之后,由阿勇去把二小姐房中的妆匣盗出来,九哥亲自挑出暖香玉,阿勇再偷偷把妆匣归位。
前晚正是两人约好的接头之日。可始终人算不如天算,两人在假山上只顾观望着林府各院的灯火,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像猫儿一样在花园夜跑的林婉如。
结果就是,阿勇刚下了假山就撞到林婉如,吓的魂飞魄散,只好去找当晚值夜的姑母求助。而假山上的九哥头疼欲裂,没看到暖香玉就一脚踩空掉进了地狱之门。匆匆赶来的张妈,见到九哥死在草坪上,以为是侄儿干掉了他,决定顶下罪名。
宋府台听完阿勇的招供,心下赞叹,除了若干细节之外,和林家这丫头的推断几乎一致。豪门大院的小姐,怎么会有如此本事?他摸了摸下巴,偷偷撇了一眼刺史,今日多少是有些献丑了,可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花匠阿勇身为家奴勾结外人盗窃林府,本应流放千里,不过尚未得手就仓促逃走了,不算坐实罪名,改为杖刑七十。
张妈知情不报且替人顶罪,本应杖刑五十,府台念其身形孱弱且爱子心切,免于责罚。
宋府台斟酌着判完就匆匆退堂,生怕再漏出什么马脚被刺史看在眼里。
林老爷亦如获大赦般带着一干人等离了府衙。
***
“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福儿在南苑门口等的焦急,看见婉如回来高兴的差点跳起来,“福儿这心都快蹦出嗓子眼啦!”
婉如看她圆圆的小脸在日头下晒的通红,不免心疼,伸手拍拍她的小脑瓜。
“傻福儿,干嘛等在外面。”
自己现在虽然跻身江宁府第一“剩女”行列,也不过刚满20岁。福儿又比她小三岁,放在甄理的时代,基本上还是未成年,完全是个小女孩,却在为她事事操心。更难得的是,即便在真正的林婉如自暴自弃的那几年,仍是尽心服侍、极力宽慰,从未有过丝毫怠慢。其他的丫鬟们熬不住南苑冷清压抑,或想办法投了二小姐或少年那去,或欺负主子消沉,尽管闲散偷懒。
和福儿一样同为南苑大丫鬟的瑞雪,就比福儿更世故。既然主子不得老爷疼爱,大丫鬟又不会轻易调离南苑,索性就由得主子自怨自艾去,表面该做的功夫做到,绝不再多费半点心思。
这样很好。人生本是需要精简和提炼的,七八年时间已经足够替自己沉淀人心了。
婉如挽起福儿,“走吧,陪我去看看婉玉,昨儿听说她受了惊吓就想去了。”
林家虽富甲一方,却一向低调藏拙。直到林政睿这代才在城里闹中取静之处置办了宅子,也不求高亭大榭,除去主宅与花园之外,不过三四个小轩小院。
婉玉毕竟是次女,她的绣楼在略小一些的林府北苑,可见林老爷再疼爱也没有逾越了长幼有序的礼法。
婉如“蜗居”南苑近十年,甚至都记不得府里那些曲径通幽的小径通往何处了,只好跟着福儿一边走一边记路。
一脚踏进北苑园子的门,婉如就感受到了差别。
园子打理的极为用心,房前屋后翠竹环绕,一方精致的池塘中几只红鲤正追逐嬉戏。芳草未歇的时节,池塘边的一丛芍药开的正热闹,硕大的花朵挤在一处,在微风中如同一片潋滟红波,幽香袭人。
房门外的丫鬟看见她来,就要通传。
婉如摆摆手制止了,丫鬟只好默不作声的打起了门帘。
绣房内,婉玉身着淡青色的小袖襦衣,正坐在小书案边皱眉看着什么,书案上堆了厚厚一叠书卷。
“不是说病了么,怎么还在用功?”
婉玉被声音吓了一跳,险些把手里的书卷掉在地上。
“阿姊?你……你……怎么来我这里了?”婉玉纳罕,长姐从小就把自己当作透明人,这几年就更别提了。出事之后的小半年里去看过她几次,虽能说上两句闲话,却总感觉她神神秘秘的。今日在自己房中看见她,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听说你吓着了,来看看你。”婉如对她的满脸讶异一点都不意外。豪门的兄弟姐妹难以亲近,千年之后也毫无改观。
“没有吓着,哪里就这样没用了。我原本就受了风寒,昨日有些热度而已。”婉如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吩咐杏儿去泡茶。
“不必忙,你坐着就好,我站一会就回去了。”婉如走过去把她按在椅子上,瞥了一眼她在看的书卷,“你在看账本?”
原来堆了一书案的,全是林府的账目。
“是啊,这几个月的账目似乎有些不对,每个月都比上月多出数十两来,单看一个月不觉得有什么。数月下来,府里开销竟然多出一百多两。”婉玉皱眉,恨恨的说,“哪个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作假,找出来我不揭了他的皮!”
“怎么林府是你在管账?”那一堆细细密密的账目,别说整理了,只是看着就头疼。
“可不是么!”杏儿端了茶盘进来,听到婉如发问,也不等自家主子开口,就抢在头里说道,“老爷的心思都扑在绸缎庄上,少爷又常年在京城,大夫人只会吃斋礼佛,二夫人又不识字,大小姐您又是……府里上上下下,这些年可不都是二小姐在操心。前几日就是熬夜在看这些劳什子账本,才着了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