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如看了一眼像母鸡护着鸡仔般搂着侄儿的张妈,叹息道,“林家上下皆知张妈溺爱侄儿,从小到大不知为他兜了多少底,前晚当然也不会例外。只是她没料到,这一次,是她兜不住的。”
张妈眼中又泛起泪花,别过头去不敢看婉如。
“张妈悄悄送走了侄儿,自己到后花园去见九哥——应该是想继续刚才阿勇没谈妥的事,可到了后花园却发现九哥已经陈尸草坪。半夜三更的,她应该是吓的不轻。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一个女流之辈为了护犊,竟然能够冷静下来,处理这样的事。”
“是不容易。”宋府台也看了看张妈,目光里多了些同情。
“大人,我想接下来她做的事和您的推论如出一辙。冷静下来之后,她应该去了趟厨房,随手抓了把刀,回到现场去捅了尸身两刀,并且故意把刀丢在旁边。然后,就等着第二天事发,有人带着血刀找上门来。”
“可是……”宋府台正要追问,却瞥见衙役回来了,身后跟着个一脸惶恐着小眼睛老头。
“回禀大人,悦来客栈的掌柜带到。”衙役俯身复命。
小眼睛老头连忙跪下,“草民贾旺,叩见府台大人。”
宋府台并不理会,只盯着婉如看。呶,人给你叫来了,你看着办吧。
来的时机真是刚刚好。
“大人。”婉如正求之不得,“您一定想问,既然张妈到了现场,见到的只是一具尸体,那九哥究竟是如何命丧黄泉的?”
“没错,本府正想问你。难不成你也猜的出来老九怎么死的?”
“大概猜的到。”婉如眨眨眼,“九哥前天晚上偷偷溜进林家后花园之前,都在悦来客栈消磨时间。大人您这般堂前悬镜、明察秋毫,只消问一问悦来客栈的掌柜,想必也能听出端倪。”
宋府台嘴角扬了扬,“贾掌柜,那就说说吧。”
衙役上门的时候,贾掌柜心里就猜到是要问九哥的事了。此时便事无巨细的把九哥从进店到离开的情形絮絮叨叨的讲了一遍,唯独只字未提那玉牌之事。
听他讲完,宋府台摸摸下巴,试探的问婉如,“和他在店里摔的一跤有关?”
“大人英明。”
“可他明明是毫发无损的从客栈离开的。”
“大人,他在店里摔的那一跤,就注定了他命不久矣。我昨日去过悦来客栈,看到客栈的台阶有一处新的凹痕。那台阶乃是硬木制成,居然砸凹了一块,可见伤的不轻。八成颅内的血脉已经震碎,只是当时仅在微微渗血,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罢了。”
“你这意思是他在客栈受伤,到了贵府才发作身亡?”
“也不全是。”切,别说的他像专程死在我家一样,婉如觉得有必要用她浅薄的法医知识再解释一下,“摔那一跤他并非毫发无损,掌柜的说他像是醉了,其实不然,他应该只是头晕——因为颅内在渗血。倘若他是个普通人,受伤之后回家去歇息,或许几日之后就无恙了。”
“可他不是普通人,他是个以敲诈勒索为生的恶人,那晚他有买卖要做。于是,他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去了林家后花园见阿勇,为了避人耳目,还约在了假山上见面——刚才阿勇说,他离开时九哥就躲在假山上,应该也是实话。”
“你口口声声说他讲的都是实话,可有凭证?”
“回大人,民女并非袒护家仆。民女认为他说的是实话,有两个凭证。一个是林府的假山上,有一处积满灰尘的隐蔽平台,上面有新印上去的清晰脚印。其中一组脚印一直伸到平台尽头,而下面正对着的就是陈尸的草坪。所以,民女推测他是在阿勇离开后没多久就昏昏沉沉的从平台踩空,掉下了草坪。”
林政睿脑子一片混乱,琢磨着眼前这个真的是林家郁郁寡欢的大女儿么,还是自己许多年来从未认真了解过女儿?竟未发现她是如此的飒爽伶俐,半日时间,“亵渎”了男尸、跑了客栈、查了假山,搜罗了一大堆证据证言,连场景都还原了。
“爹爹。”婉如的呼唤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诶?”
“女儿昨日已经擅自做主,把假山封了起来,命家仆看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为何封……”话一出口,林政睿突然明白女儿的意思了,赶紧跟宋府台说道,“大人可以随时派人前去查看,验证刚才小女所说是否实情。”
“这是自然。”宋府台跟领头的衙役使了个眼色,衙役用力点了下头,便回身差了两人出去。安排停当后,才补了一句,“即便你所言属实,这也算不得铁证。”
婉如笑道,“刚才只是凭证之一,大人若要铁证,可以再问仵作,九哥的尸身上除了刀伤是否还有其他损伤。”
宋府台终于怒了,“你这丫头片子,有话就说,不要总卖关子!说书的都没你绕的圈子大!”
噗……府台大人的嗔怪不仅没有任何震慑力,还惹的婉如差点笑了出来。
“大人息怒,民女和盘托出就是。民女认为九哥是因头痛难忍,失足从假山跌落,导致颅内原就受损的血脉崩裂而死。所以刚才让仵作细细查验他的头面,如果民女的推测没错,尸身的口鼻和耳朵内都应验得出血污。”
“果真如此么?”宋府台问仵作。
“果真如这位姑娘所说,尸身头脸没有伤痕,但是用白布擦拭,才发现鼻腔和耳朵里都有血瘀,并且死者后脑有一块头骨断裂,有铜钱大小……”
“废物!为何刚才没验出来?”
仵作慌忙跪下,“适才尸身有明显刀伤,且衙役也说犯人已伏法,又有凶刀……”
“大人不要怪罪他,先入为主是办案时常犯的错。我当初……”婉如不得不又来了个急刹车,险些说成优秀如我办案时也犯过错,“咳咳,那个……府台大人,既然每一个关键问题都水落石出了,我想只要阿勇把他隐瞒的部分说出来,这一串珍珠就能串起来了。”
阿勇此时依然跪坐在他姑母的怀里,明明已经是束发之年,却像个孩童,看看府台、看看婉如,又抬眼看看姑母,就是不开口。
“张妈,阿勇隐瞒的事,应该不至于比人命官司大,他若是不肯实说,只怕府台大人要难做了。”婉如知道这是个只管闯祸却分不清利害的怂包,把话头对准了张妈,希望她能明白孰重孰轻。
张妈见事已至此,大小姐又一力为她们姑侄洗脱了问斩的罪名,遂拍拍侄儿,“你便如实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