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一片寂静。
宋府台捏着黑头签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大人……先别用刑,民女有话要说。”
话音未落,众人便见一个美貌女子跌跌撞撞闯了进来,一袭粉紫色齐胸襦裙,罩着妆花缎衣。因行走急切,衣袂拂动,甚是至妙曼。
“来者何人,为何擅闯公堂?”宋府台见来人是个娇滴滴的姑娘,也不好发作。
“大人,草民该死!”林政睿暗暗叫苦,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看来昨夜迷魂草下的分量太少了,“这是草民家的小女,因近些年身子孱弱,草民疼惜而疏于管教,还望大人恕她扰乱公堂之罪。”
“无妨。”宋府台作出一副兼听则明姿态,“既然令嫒说行凶的就是厨娘,许是看见或听见什么了?”
“回大人,民女确实在前天晚上,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后花园的人。”
“你看了厨娘?”
“我看到了这个人。”婉如指着深深低着头的阿勇。
“姑娘啊,你把本府说糊涂了。既然你说看见的人是阿勇,为何刚才又说是厨娘杀人?”
“大人。”婉如走过去,在公案台前跪了下来,“民女已经知道此案的来龙去脉,只是若要有确凿的证据,需要府衙襄助。”
“需要府衙襄助?”
“是的,大人。需要仵作按照我的提示重新查验尸身,还需要一名衙役去传唤相关人等。”
“放肆!”是可忍孰不可忍!宋府台生平第一次听到如此大胆的要求,“公堂之上,岂容你一个黄毛丫头大放厥词!”
“大人恕罪!”林政睿见自家宝贝女儿三句话没说完就把府台大人惹怒,着实吓的不轻,“小女年幼,大人莫要和她计较。我这就命人带她回去,日后必定好好管教……大人莫要怪罪啊。”
“看在你林家三代在江宁府积德行善的份儿上,本府今日不予追究。”宋府台铁青着脸,“再敢造次,定不轻饶。”
“还不快滚?”林政睿瞪着女儿,生怕她又生出什么幺蛾子。
婉如只当没听见,仰着头继续盯着府台,“大人,诗经有云,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民女既已知道事情原委,您只消动动手指、出动一二人,即可验证真伪。何乐而不为呢?”
“我为官二十载,断案无数,不需要他人指手画脚!”
婉如正想再抗辩,忽听得一个特别的声音响起,带着似曾相识的冰冷感。
“大人,不妨听听这小丫头有什么说法。”原来是坐在师爷位上的那人开了口。
婉如循声看去,竟然是昨日在悦来客栈救了自己的人。是呢,那人是新任刺史,有督查之职,在公堂上见到他不奇怪。只不过公堂之上,他既不穿官服,又坐在下首的师爷位上,就让人看不懂了。
使君大人开了口,宋府台立刻伶俐的改了风向。
“也罢,初生牛犊不怕虎,本府也欣赏你这般勇气。先说来听听吧。”
“多谢大人!”婉如赶紧把要求说了一一遍,“望大人吩咐仵作细细勘验尸身的头脸、口鼻以及刀伤,并将凶刀、血衣拿来作为呈堂证供,再派一名衙役去悦来客栈,把掌柜请来。”
“倒也不难。”宋府台挥挥手,“去传仵作。”
一盏茶的功夫。
仵作带着小徒弟先进来回话,已重新验过尸身,拿来了证物。
“林家小姐,悉听高见。”宋府台隔着案台对婉如做个了“请”的手势。
婉如也不跟他客气,站起身来从小徒弟捧着的托盘上拿过血衣,抖落了开来。
“大人请看,这衣服上的血污。”
一股腥臭味道瞬间蔓延了府衙大堂,众人皆掩面捂鼻。
宋府台皱着鼻子看了看,“有何不对?”
“太少了。”婉如答道,“中刀而亡的人,无外乎两种情况。一是刀刃插入时切断了血脉,失血过多而死;二是刀子直接插中了腹内五脏,伤了本源之气致死。”
婉如把血衣搭在仵作手上,“大人请看,这衣服上只有三分之一浸染了血迹,并且只有正面染到了,而衣服的反面是干净的。我也查看过家中后花园,此人横尸的地方也仅仅是草叶上沾到了些血迹,并未沾染到土壤。这说明此人虽被捅了两刀,却并没有大量失血。”
“你自己也说有两种可能,或许是伤到了要害脏器。”
“也没有。”婉如本想说我已经验过了,内脏都完整的很,连擦伤都没有。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伸手从托盘拿起了小刀晃了晃,“我猜也没有伤到脏器,这把刀太小了。我问过家仆,厨房里宰鸡杀鱼都不用它,是用来削土豆的。不信的话,您可以问仵作。”
仵作没等府台开口就点头回答,“这姑娘说的没错,小人奉命又细细查验过,确实没有脏器受损。”
“大人,这就是问题所在。”婉如看向宋府台,“此人身中两刀,却又并非死于刀下。依我看,这两刀最多让他躺上两个月不能下床而已。”
宋府台摸摸下巴,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中刀,却非死于刀伤。那这两刀和他的死究竟有什么关系呢?……等等……你刚才说,这两刀是厨娘捅的?”
“嗯,十有八九是厨娘下的手。”
“你如何得知?”
“猜的。”
“胡闹了!”
“大人,请听完民女的所见所想再下结论不迟。”婉如嫣然浅笑,“前日夜里,民女见月明星朗,便一个人去后花园散步。回房的路上,在假山边正撞上这个匆匆离开的家仆,是家中修剪花草的花匠。民女虽然疑惑,但并未深究。”
“第二天一早,听说有陌生男子死在后花园,厨娘张妈又主动招认,这才觉得和昨夜撞见的花匠脱不了干系。于是打听了一下这个花匠,哦,他叫阿勇,和张妈的关系。才知道阿勇是张妈从小抚养长大的侄子,也是她唯一的血亲。很明显,张妈是在袒护这个比儿子还亲的侄子。”
宋府台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林家小姐果然有两分见地,和本府想的一样。这个妇人,就是在替人顶罪。”
“大人,她是在袒护阿勇。可她并没有顶罪。那两刀,的确是她捅的。”
“又胡说,你看看这妇人,身形瘦弱不堪,一阵风恐怕都能吹散架,如何做的到制服一个壮年男子?”
“她做得到的。”婉如扬起下巴,“这壮年男子,压根就没还手,任凭她捅了两刀。”
众人哗然。
林政睿握拳狠狠敲了敲额头,所谓坑爹,大概就是如此吧。
倚在师爷位上的刺史眼中闪过一丝异光,微微直了直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