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个一大早,黄杰是第一个冲出山洞的。他靠着手里的地图和附近山脉的走向,迅速定位了我们现在所处的确切位置。然后他利用剩下的劣蜥残骸赶制了两把凯士手枪。
凯士手枪与普通制式手枪不同,威力小射程远,是武库猎户的家用手枪,制作简单而且取材也方便。武库猎户常常用这枪来驱赶长年在安吉山脉游荡以捕食家畜为生的小型食肉动物,比如拳头蝠和犬齿兽。
黄杰和我说,小时候的他特别调皮捣蛋,还时不时地抓起家里的家具进行拆解,他的父亲黄逸风对他的这个毛病是深感头疼。现在想想,如果不是雪姨对他的悉心照顾和教导,估计自己现在头上还顶着个“拆家狂魔”的称号呢。
因为雪姨是武库猎户出身,平日里除了照顾黄杰的日常起居,还负责他武库文化的教导。每当她见到黄逸风准备对黄杰的调皮失去耐心的时候,就会带上黄杰进山打猎,一是想让黄杰学一门生存的本领,二是转移黄杰的注意力,让他不再因为无聊而拆解家具。久而久之,黄杰不但狩猎的本领一级棒,还熟悉各种土制枪械的制作方法。
直到现在,每次黄杰制作这些小玩意的时候,总会想起他的雪姨来。
除了给我制作防身用的凯士手枪以外,黄杰自己还把多余的金属则融成弹头和弹壳,填上他昨晚在山洞附近无意间找到的克石所研成的弹药,一共造出了40多发子弹,虽然不多,但也够我们两个人用上一阵。
一会我们两个准备前往附近的城镇——蜜螺村——找份工作,尝试在第五区定居下来。这么做的原因有三:
一是我俩都没有钱——硒币,一种流通于武库、维尼坦和三大派系同盟国之间的通用货币——我们两个现在连吃饭都吃不起,总不能成天住山洞里靠狩猎维生吧。再说山里的动物精明得很,听黄杰说,现在正处于辟谷期,动物们全都窝在自己窝里不出来露头。昨天我们能在河边遇到劣蜥,可以说是因为黄杰他常年超度亡魂积下的德行,感动了上天,才赐予了我们食物。
二是我们现在是半机械构造体,黄杰还好一点,他的模样和武库人相差无异,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可我就惨了,一个大块头,走哪都抢眼。如果能在第五区顺利地找到个工作,以另一种身份作为掩护的话,既能躲开古树之心的搜捕,又能让自己混得好些,不至于成为众矢之的。
三是黄杰听说蜜螺村妹子多,他想见识下世面,毕竟他已经不再做祭司了嘛,所以他就自作主张地想开开荤。而我也需要时间来好好熟悉自己新的身体,特别是之前初代记忆体还在的那会,说是给我开启的两个核心外接接口——燃油储能接口和外层机甲接入接口,居然现在还保留着,这个发现确实让我喜出望外。相当于我的体内现在除了靠有机食物供能以外,还可以外接燃油设备来解决后面出现的食物不足的问题。单是这一点,黄杰已经不止一次给我抛来爱又嫉妒恨的眼神了。
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我找来黄杰与他约法三章——既然要跟着我,那他小偷的行当肯定是不能再继续的了。黄杰想都没想就欣然接受,还信誓旦旦地以武库大祭司的名义给我起誓,差点没挨我一顿胖揍。
我们顺着河流的方向一路往下游走去。没过一会,一排排形状酷似蜜螺的渔人小屋紧紧地贴在河流的两旁,悄然无声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宣告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就蜜螺村已经到了。
进入蜜螺村,走在狭窄的街道上,两旁的维尼坦小贩们纷纷跑出来,给我俩吆喝起他们今天摸到蜜螺和河鲜,看得我口水直流。
只是苦于囊中羞涩,我们只好当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一股脑地冲向村子中心的告示板,看看有没有合适自己的工作,好赶紧挣钱买好吃的。
告示板上贴出来的告示单多半都是修葺房屋。因为不久前的那场酸雨,这里的很多民房都挨坑哭了。可是那些告示都被当地人接了,被接的单子标题上面还被画上鲜红的横杠,哪里还有我们的份。剩下的单子都是寻物启事,黄杰看后就说,明显是本村的人干的。因为不见的都是些农具和牲口,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还有谁会大老远地跑来这个穷得掉渣的地方来偷这些玩意呢。
没有找到合适工作的我们只好灰头土脸地来到附近的燃油供给点,用昨天捕获的劣蜥身上取出的燃油换取硒币。足足两公斤的燃油这里才换得15个硒币,要是换做我之前所在车间附近的油伽,这个量的燃油都可以兑换到100个信用点,将近50个硒币了,气得我双手直哆嗦。
还好黄杰和我解释这里燃油不得价的原因——第五区里平日里很少有机器人出没,燃油的用处多半都是农具渔船和家庭燃油发动机,其实能得到现在这个价已经算是平本了,人家商家毕竟也要过活。
我们拿着挣来的15个硒币,找了一家酒吧坐了下来。
这一路上,我看见黄杰老是贼心不死地盯着沿途路人的腰包看,想想就来气,就顺便找了个角落胖揍了黄杰一顿,原本堵得发膄的心情才缓慢地平复了下来。此时黄杰正和我坐在酒吧带窗户的一角,等着伙计上酒。黄杰歪着的嘴角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别提多“可爱”了。
酒吧里的人并不像油伽那么多,都是些干活累了来这里喘气的维尼坦农民,满屋子里充斥着一股混着泥沼恶臭的酒气。偶尔还能看见几名提着个大裤衩进来买酒的武库男人,他们三三两两地拿出自己的酒袋,一边等着老板给自己的酒袋灌酒,一边和同伴一起坐在酒桌前扳手腕,嘴里还嚷着:“伙计你悠着点哈,一会这家伙输了你把他的酒给我匀点······”
黄杰见我瞧着那帮武库人眼神入了迷,凑过脸来小声和我说:“别瞅了,那帮子武库佬穷得很。你要是想打劫他们的话,只怕是吃力不讨好,一顿梭子下来钱没几个,拳头还疼得要命。别说我不提醒你哈!”
一听到黄杰这阴阳怪气的话,我回过神来笑了笑说:“不疼啊,一点都不疼。哪里会疼呢?还没过瘾罢了。”
我说着抬起了握紧的拳头放到酒桌上,指关节上还残留着黄杰脸上的余温,然后给目若呆鸡的黄杰使了个眼色。
黄杰见状立马扭过脸去,由于动作太快,他的嘴角歪得更厉害了。又过了一会,老板终于把我们的酒端了过来。
可谁想,就在我举起手中的酒杯,等不及地想要体验一波——传说中一杯就能解千愁的美酒——滋味的时候,原本还在瞧着窗外的黄杰突然大叫一声:“趴下!”。
回头见到我愣在原地无动于衷的样子,着急得不成样子的他立马抓住我的双手,将我顺势扳倒在桌子下。
这时一旁的窗户应声炸裂开来,一只足有两指粗的箭支从中飞过,径直射在了酒柜上,两旁的酒瓶碎了一地。
全场客人哗地作鸟兽散,这才一溜烟的功夫,店里就只剩下我、黄杰,还有摊在地上的酒馆老板。
我扶起黄杰,来到酒馆老板跟前。两人搭起手来把酒馆老板架到吧台后面,我踢开地上的碎玻璃,顺势一躺,靠着吧台坐了下来。
黄杰则小心地把酒馆老板放下,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也坐了下来,随手在胸前比划着奇怪的符印,嘴里还念念叨叨地,似乎是在驱赶自己今天的霉运。
酒馆老板是个维尼坦人,皮肤色泽光鲜,想来晚上打烊之后一定没少泡澡。
以前我听老黄说,凡是生活在内陆的维尼坦家庭,都会在客厅正中央垒起一个小水池,那里是他们吃饭唠嗑的地方。俗话说维尼坦人离不开水,不是说他们像水里的鱼那样需要在水里才能呼吸,而是因为他们的皮肤在长时间离开水的滋润后会开裂出血。加上他们本身就崇尚水文化,与武库人的火文化截然不同,水文化关乎到他们的性命,所以他们看重世界上的每一滴水。
我还听厂房车间的老机修工说,维尼坦人睡觉和“方便”都在同一个水池子里,不懂是不是以讹传讹。
说句实在话,这也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维尼坦人。
刚才架起酒馆老板的时候,他那粘滑的皮肤就让我浑身不自在,甚至还有一种隐隐作呕的感觉。
刚刚回过神来的酒馆老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两只脚丫子还疯狂地踢腾着地板,仿佛该死的应该是这倒霉的地板才对,而不应该换做他来遭罪。
我和黄杰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没敢出声,任由酒馆老板在那胡闹。
这时我注意到插在酒柜上的箭支,箭支的尾部还挂着块布条,布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等我看清之后,这才发现上面是模仿机器人通用语——坎贝文——写的“收租”二字,租字的“禾”字旁还差点写成了“衤”。
这时情绪慢慢平稳下来的酒馆老板,终于停下自己无处安放的双脚,站了起来。
他礼貌地将我和黄杰两人请到酒柜的外面,还给我们满上两壶顶好的烧酒。
黄杰倒是毫不客气地一口干完,看着他满脸销魂的样子,有些跃跃欲试地我也想和他一样痛饮一番,可是自己摸了下腰间的钱袋,刚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酒馆老板果然是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我的窘态,笑呵呵地对我说:“兄弟,我叫吴邵林。你两今天的酒水全部免费,就当是交个朋友。你看怎么样?”
还没等我说话,黄杰一把抢过话头,大大咧咧地嚷道:“吴老板大气,这个兄弟我黄杰交定了。我给你介绍下。”
接着,黄杰用手指着我说:“这位是我的远房亲戚,名叫巫山。他小时候因为吃得多长得壮,才把自己给长歪了,整得一点也不像一个武库人,还常常被村子里的人笑话,说什么‘傻大个是真的傻,全身没毛光脚丫,只吃不做还放屁!’之类的话。
后来他家里人实在是养不活他,就把他过继给了我爸。自打我爸死后,我俩就相依为命,四海为家,现在来到了第五区。希望吴老板能行个方便,给我们哥俩安排个落脚的地方,日后我们一定厚报。”
听到黄杰这般说我,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见他一手捂着自己发肿的嘴角,一手拿开酒壶,快速地找了个我的双手够不到的位置重新坐了下来。
虽然我知道黄杰这是为了我好,怕我半机械人的身份暴露出来,但是这家伙的嘴巴实在太欠了,什么‘傻大个’的绰号想都不想就给我套上了,真拿他没办法。
于是我没有再去理会黄杰,而是学着武库酒鬼的模样,从旁边的果盘里取出一枚酸头,放进酒壶摇了摇,然后小心地举起酒壶抿了一口,没想到那股子辛辣味,引得我体内的控制面板上显示多处机件即将下线的预警,吓得我赶紧将嘴里的酒喷了出来,差点没把眼前这位吴大哥淋了个遍。
本来我还以为吴邵林会大发雷霆将我们轰出酒店的,可他却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态,没有丝毫因为刚才我的失态而恼火的迹象。
只见他拔出腰间盘着的毛巾轻轻地擦拭掉身上的酒水,重新找来一个杯子,给我满上一杯新鲜的泡伽果汁——一种毫无酒精含量的果汁饮料——递到我的面前,他自己则拿过我原先的酒壶一饮而尽。
吴邵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神色低迷地说:“两位,你们是不知道啊。现在我的处境和你一样,也要无家可归了。”
我喝完果汁后,先前控制面板上显示的下线机件正在逐步恢复。不再惊慌的我接过吴邵林的话头问道:“吴大哥,你是有什么难处吗?但说无妨。”
吴邵林皱着个眉头,拉着个脸,继续说道:“不懂你们听说过‘古树之心’这个组织没?前不久他们就在我的店里,当着众人的面绑了个人去。从那以后,我的生意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来的人是越来越少。
谁能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天前的那场酸雨,把店里的房顶直接淋出了个大窟窿。为此,我又不得不拿出自己辛苦攒下的那点血汗钱请人修葺了一番,本来还盼着自己能够再慢慢地挣回来呢。日子虽然过的拮据,但靠着店里剩下的酒水,好歹还能养活自己不是吗?
我却千不该万不该地搞忘了昨天正是黑市商会的上门收租的日子。昨天一大早,黑市商会他们一票子人二话没说就冲了进来,得知我已经没法交齐租金,就强行给我的酒水贴上标签,说是这里的一切现在都归他们所有,直到我重新挣够钱来还租金为止,不然就让我卷铺盖走人。”
说完,吴邵林一个拳头狠狠地砸在柜台上,愤怒地响声回荡在酒馆里久久不愿褪去。
我刚要说话,吴邵林又突然爆了句粗口:“这群王八羔子还让不让人活,你们说气不气?真的是气死我了!”
黄杰一听,他也来了气,只见他大声附和吴邵林道:“气!真的是气!这群王八羔子就是该连根铲除才对。我老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说着,他们两人就像好久没有见面的亲兄弟一般,重新斟满酒壶又是一番痛饮。
大概了解到吴邵林处境的我,大胆地说出了刚才心中的疑惑,“这么说,酒柜上面的那根箭支也是黑市商会的人射的了?”
吴邵林听我问起,转头将箭支从酒柜上拔出,交到我的手里说:“这不是黑市商会的人干的!而是近来从外地跑过来的一伙土匪射的,他们大概有七八个人吧,就爱趁火打劫。村里已经有四五个家庭被他们坑害了,现在他们看到我这样,也想来躺一波浑水,从中谋点好处。”
手里拳头有些发痒的我,给黄杰使了个眼神,然后有些愤愤不平地说:“杰,想不想过一种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生活?我们给吴大哥出一口恶气,灭了他们的威风!”
黄杰听到我的豪言壮语之后,不但没有拍手称快,还一脸难色地看看我,再看看吴邵林,最后把他的目光锁定在了吴邵林身上。
吴邵林一个人打拼这么久,什么人没见过,自然知道黄杰心里的小九九。
只见他从柜台地下的柜子中取出两大盘上好的卤肉,放到我俩跟前,然后信誓旦旦地说:“好兄弟!干了这一架,我愿意与你们远走高飞。刚才你们不是说想要个落脚的地方吗?我有!”
听到吴邵林这么一说,黄杰停下了往嘴里使劲塞肉的手。
只见他两眼冒光,哽咽地问道:“吴哥,怎么说?刚才你是有提到,有个落脚的地方给我们兄弟俩,对吗?我没听错吧。巫山,你给我一巴掌试试,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我一听到黄杰这么痛快地提出此等要求,自然第一时间满足了他,一巴掌把他拍到地上让他自己反省去。
吴邵林自然看得出我们是在打闹,笑着说:“对!没错。我们祖上积了八辈子的德,给我留下一台小型虫派飞艇,我就藏在身后的山里。虽然这会应该已经是锈迹斑斑,但是稍加维修之后,还是能跑的。你们看怎么样,中不中?总比常年累月地风餐露宿要好吧。”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黄杰,听到吴邵林这么一说,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趴在桌子上,有些气馁地说:“嗨!说了半天就是一个老古董飞艇啊!我说是啥呢。”
而一旁的我却有了自己的想法,便痛快地答应了吴邵林:“成,就这么办!”
黄杰听到我爽朗的答复,顿时呆在原地,此时他的眼里,我真的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大个。
可我完全不去理会他那奇怪的目光,而是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吴邵林身上。
吴邵林听到我的答复,眼神从激动再慢慢变得犹豫,最后变成感伤,眼眶里翻滚出一颗颗豆大的泪珠。
我很是不解地看向吴邵林,问道:“吴大哥,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苦衷?但说无妨!”
吴邵林听到我这么说,嘴里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只见他紧紧地抓住我的双手,有些难为情地说:“我还有个养女,名叫李冰爽。此时的她还被关在黑市商会的地牢里当作人质。”
黄杰这货一听到美女两字就开始来劲了,只见他一把将吴邵林的双手从我这扒开,然后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里,煞有介事地对着吴邵林说:“吴老爷子!请您佬放心,你的宝贝女儿我们一定帮您给救出来!”
这次换做我目若呆鸡地愣在一边。看着翻脸就像翻书一样的黄杰,我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很难想象黄杰之前在做高阶祭司的时候,他的日子究竟是怎么过的。
等到黄杰那一番抛头颅洒热血的豪言壮语过后,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打扫起酒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