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阿柒看着眼前站着地两位少年,心中有些不可置信,她在幽显宫生活了十八年,接任掌门人已有五年,这是第一次,看到有被派去经历拿剑佩这个考验,还回来的弟子,尽管他们到现在都还算不得是幽显宫的弟子。
她自打被幽显宫收留之日起,便不时能看到有幽显宫的门人会去到后山。尽管当时她的许多大哥哥大姐姐总是告诉她,不久后,他们就会回来,可无一例外,他们都音讯全无。
她一开始还有期待,后来每每见他们去后山,她都躲在屋子中,她比他们更知道,他们不会回来了。
等到后来她长到了,明白其中的原由,她才知道,她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何尝不知道自己回不来了,那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无论他们如何去努力。
不过真正残酷的不是这个任务本身,而在于幽显宫的规矩——负于师命者,当自废武功,以向师门谢罪。
谁都不甘心去做一个废人,有些人走出了幽显宫,便注定不会回来了。
可他们和幽显宫挂上了关系,即便他们能躲过一时,但也注定难逃一世。
当她还是豆蔻年华时,她总觉得,掌门人明知门人被派去后山,便再也不会回来,还坚持派人过去的行径十分可笑。可当她成为幽显宫的掌门人后,她才明白过往那些掌门人的苦衷,她自己的命运又何尝绕得过后山了。
万阿柒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年,就像是看到过往对自己说要回来的大哥哥大姐姐们,真的回来了,不知为何,她竟有些感动,但感动归感动,幽显宫的规矩不能败坏,哪怕他们还不懂规矩。
倘若她还是个小姑娘时,真遇到这样不谙世事的大哥哥大姐姐,她还会悄悄告诉他们隐情,让他们早点离开。可现在不行,她的身份不允许,她已经是幽显宫的掌门人了。
她坐在高堂之上,摆出一副笑意,甚至把手伸向了他们,冷冷地问道:“我要的东西,你们带回来了吗?”
这只是她在走一个过场,无论什么样的情况,过场总要走的。
有一个少年站了起来,他解开了他背上的包裹,从中取出一个长木匣子,缓缓走到她的跟前,将那木匣子递给了她。
他低着头笑道:“请掌门人过目。”
万阿柒只要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少年,她便很不开心,她很讨厌他,讨厌他那张脸,他的脸就像没经历过风霜一般,有一种永远不会凝固的明媚,就好像一汪秋水,不掺任何杂质,自己站在他的面前,相形见绌,过去的种种也无可遁行。这样的人,她如何会喜欢。
她又望了一眼另一个少年,相反,她很喜欢他,虽然他脸上的笑十分温柔可人,但是每每他转身或不经意间,总会流出一股掩盖不住孤独和悲哀,她爱这种味道,她想,自己要是年轻个十岁就好了,她一定要嫁给他。
她接过那长木匣子,却也不急着打开,她在想,这里面会是什么东西,要是二人随便找了一个剑佩给自己,自己究竟该不该放过他们了?
她觉得自己想的问题有些好笑,竟笑出声来,摆摆手,兀自打开了那长木匣子。
里面放着一支结白的剑穗,上面挂着三枚美玉。
虽然她也没见过那老头的剑佩,但如此贵重的东西摆在自己面前,她只要望一眼,便能知道这一定是那老头的剑佩,不会错。
她不会为难他们的,她是个规矩人,他们确实完成了师命。
她的心中却又十分难受,就好像她刚刚还掌握着二人的命运,可她还没来得及摆弄,手中的线却自己断了。
她望了一眼木匣中剑佩,阖上盖子,把它放在桌上,笑着对二人说道:“看来倒是我怠慢你们了。”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叫万阿柒,是幽显宫的掌门人,以后你们叫我万掌门就行了,不知两位小兄弟尊姓大名。”
眼前的少年早已退到座椅前,他站起身,作了个揖道:“我叫顾清影。”
另个一个少年也站起身来,一脸浅笑,也作了个揖道:“我叫墨阊阖。”
墨阊阖?很有趣的名字,她记下了。
她站起身来,前一秒她还笑靥如花,此刻她已变得十分庄重,浑身撒发出一种威严。
万阿柒道:“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幽显宫的门人了,你们的事就是我幽显宫的事,我幽显宫的事也会是你们的事。”
两人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他们当下向万阿柒跪下,足足磕了八个响头,边磕边说道:“谢谢师父,谢谢师父……”
虽然这样繁文缛节,万阿柒心里并不在乎,且幽显宫也并没有刻意去要求,但两人这实打实的八个响头,还是磕在了她的心坎上,她确实无法再怠慢二人了。
待二人磕完八个头后,她望着二人,又变得笑靥如花,对二人说道:“你们等等。”
她取来文房四宝,让墨阊阖为她磨墨,她挥笔写下几行字,把它递给了墨阊阖。
万阿柒对二人道:“你们拿着这张纸,照着上面写的东西,去库房里拿一些日常所需,然后再在院子里的“弟子间”中,随便找两间没上锁的屋子,搬进去住。晚上我再派人和你们做下交接。”
二人点了点头,向她道了个谢,便匆匆退了出去。
她望着二人的背影,对着这两个自投罗网的少年摇了摇头。
她原本是想向他们问一些那老头的近况的,可当她看到手中的剑佩时,她忽然又不想问了。
那老头或许也死了吧,她又何必去问一个死人的近况了,她如是觉得。毕竟那老头也曾是幽显宫的人,他又怎么会平白无故给出他的宝贝。
待两人远去后,她瞟了瞟桌上的长木匣子,终于还是将它拿在手上,把它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锁在了抽屉中。
她坐下来,身子靠在书桌上,她觉得自己累极了,她抬头看了看墙角里,一只蜘蛛正在那儿织网。
她的房间总是很干净,唯独这个角落她从来不去打扫,她时常会去看这只蜘蛛,也不去打扰它,因为这蜘蛛困于自己的网中,就像她一样。
这是她唯一的慰藉。
她忽然很羡慕那两个少年,身处罗网中,还有自己为他们可怜。可同样身处罗网中的自己,又有谁为她可怜了。
她笑了笑,躺倒在床上,让自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