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姚惠玫独自一人在囚室中发呆度过,开始慢慢适应这古代的陌生生活环境,在这里她是一个陌生人,还是一个孤独的陌生人。暮色暗沉的时候,她竟不自觉靠在木板床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她感到全身冰冷,寒意侵肤,秋意凉人,把她冷醒,回看身边,只有座上一层单薄的麻布垫,可怜到令她吃了一惊,缩抱身子,瑟瑟发抖。
今晚可怎么过啊!她暗暗自问,越是觉得愁苦悲伤,感叹日后命运福祸难测,危险常伏,生死不堪言说。就在她愣神间,囚室的门打开,原来是她的婢女朋友给她送食物过来,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婢女竟然手里捧着一套衾被。
“谢谢你。”姚惠玫再次由衷地表示感谢。
“不必,我只是奉命行事。”婢女一副奇讶的样子,语气平淡地说。
这句话,姚惠玫终于听懂了七八分,但却是谁叫她给自己送被子来呢?姚惠玫想问,迟疑再三,还是问不出口。今趟新鲜的是婢女竟然立在她的身旁,没有停开,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你还有什么事?”姚惠玫笑问。
“公子命我今后和你常常交谈,以便能让你尽快熟悉语话。”
婢女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小声地说,双手相互摸着手腕,微微躬身,显得很有礼貌,一看就知道是高门大族里面遵规守矩的正常下人,胆小怕事,奉言行令。
姚惠玫猜到她的意思,不禁哑然失笑,走上前去,一把抓到她的肩膀,微笑道:“那你总得告诉我叫什么名字啊?”
婢女身颤心惊,面容失色,被姚惠玫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不知所措,在这男女严防的时代,就连女子与女子之间的肢体接触,也会被认为是一种冒犯不当,更何况她们之间既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姚惠玫是囚犯,她是奉命侍候她的婢女,而且还是短期暂时性的,两人本无关联干系。
“哈哈,我忘记了,对不起哦,你别在意。”姚惠玫缩回手,对她投以歉笑。
“你叫什么名字呢?”姚惠玫笑道。
婢女支支吾吾地说:“婵兰。”
姚惠玫虽不知道她到底指的是哪两个字,但总明白她报出的是她自己姓名,当下就按照婵兰念出的口音称呼她。
“你吃饭了吗?婵兰”姚惠玫指着盘中的晚餐对婵兰道。
“还没有,我等下再吃。”婵兰摇摇头,神情羞涩,她还不太习惯和姚惠玫聊天,谈她自己的私事。
姚惠玫径自在小木桌坐下,用手指着食物,做了个进食的动作,对婵兰道:“你可以的话,也陪我吃点。”
婵兰摆手表示拒绝,道:“不了不了,你自己吃吧,有什么话可以问我。”
姚惠玫见她不肯,也不好强迫她,只好自己一个人慢慢吃着,晚餐的食物稍稍比昨天好了些,对比起中午丰盛精美的午餐,姚惠玫吃得很不是滋味,但她仍然一脸微笑。
这几天前所未有的艰难日子早已让她学会了忍受。
一直等到姚惠玫全部吃完晚餐后,婵兰也没有说上一个字,这更从侧面体现出她的守礼优品,不愧为侍候曹植这样天下顶尖权贵世家的婢女。
婵兰见她吃完,便要亲手来捡拾餐具残食,姚惠玫急忙拦住她的手,阻止她道:“不必了,我自己来就行。”
婵兰面容上露出一个迷惑的表情,犹豫了几下后,还是默默看着姚惠玫把她吃得东西收拾干净。姚惠玫最后站起身走到她身旁,仔细盯了她看了一会儿,观察婵兰的长相。
原来婵兰也是一个容易被人忽视的美女呢!皮肤雪白,五官分落标正有型,明眸乌黑动人,再加上常年天天勤动干活所养成的姣好身材,放在二十一世纪,绝对是当红大明星的等级。
只不过,不知道她有没有婚属,好像她只是一个奴婢,没有这个权力似的,但她和曹植呢?曹植派她前来伺候自己,显然是对她别有看重。
婵兰那禁得住她长时间无礼的盯看,头低得更低,忽然道:“现在是戌时正了。”
姚惠玫一愣,按照她的口音道:“戌时正?”
婵兰道:“嗯,戌时正,时辰。”
姚惠玫猛然醒悟,点头道:“哦哦,原来如此,我懂了,戌时正。”
古代的计时规则姚惠玫还是略懂一点的,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戌时大概是晚上八点左右。
现在他也在吃晚餐吧!
“你今年几岁了?”姚惠玫问婵兰。
婵兰不知道是没听懂她的话,还是拒绝回答,姚惠玫不禁哑然失笑,这么多天来她尚是首次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这一笑,她便好像和这陌生的古代熟悉了不少,心头的阴霾随之消散,她已经开始融入其中了。
总有一天她会成为一个彻底完全的古代人,如果她还能活到那一天的话!
那天晚上她和婵兰两个人断断续续、指指画画地谈了一个小时,虽然内容都很别扭,互相理解得费力,但到后来越谈两人兴趣越大,姚惠玫兴致极高,把这当成了自己的一项爱好。婵兰更是用心教导,努力按着最简单、贴切、得体的方式让姚惠玫明白,寻找两人共通的语言,她们还创造了一套她们之间的交流手势,哪个动作表示什么意思,都是她们的独有规则。
临走之前,婵兰对她微笑道:“你人不但漂亮,也很聪明,很快你就能学会我们的语话啦!”
姚惠玫谦虚地答道:“不敢,我一向被人当做是坏学生!”
曹植真的似乎忘记她了,接连几天都没有找她,好像活生生地将她忘记,她成了一个被人遗忘的囚犯。
婵兰依然仍是每天早中晚时刻都会趁替她送餐的机会,教她说话,陪她联系,两人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很多,交谈的时候,总是会露出欢愉的笑声。
姚惠玫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大胆开放的女孩,给婵兰带来了不一样的女子形象,使她眼界大开,渐渐有些接受姚惠玫语言举止中那些鲁莽不当的部分,并且真诚地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友谊成分,虽然她们身份都很不相符。
姚惠玫只是一个生死悬乎、身不由己的囚犯,而婵兰则是囚犯主人的一个卑微婢女,同样微小卑贱,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不过令她们开心兴奋的是,姚惠玫几天以来的勤奋苦练,使她的沟通理解能力大有长进,对于日常用语,她都能听懂个七八分,只要不是特别复杂的语句结构和词汇,她也能猜出个五六分意思。只是她的表达能力还是差强人意,发音和停顿都存在缺点和不足,这些都需要时间来提高和进步。
这天早上,婵兰一大早就来到姚惠玫的囚室,告诉她船今天下午会到达濮阳,濮阳县令会亲自到河旁码头上来接风,曹植更会和县令到岸上的旅舍商议休息一番,晚上才继续启程出发。
并且她带来了一个惊人的好消息,曹植允许姚惠玫,在有婵兰的陪同下,以后每天可以在一定时间内,出去囚室到船上活动。
姚惠玫兴奋地要跳起来,暗想自己这个囚犯身份,从以前的“硬禁”,终于到了现在的“软禁”了,这显示出曹植对她的态度明显大改,那说不定日后时间一长,等船到了目的地后,曹植更会放了自己,完全释放她,她就等于恢复自由。
她一把抱住婵兰,紧紧搂着她,感激地流出泪水,喜道:“婵兰,我不知道怎么说,真是太谢谢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婵兰有点吃不消她这么激烈鲁莽的动作,松开了姚惠玫的怀抱,吃吃笑道:“我只是对公子说,你应该多多出去活动,和船上其他人交流沟通,学习效果会更佳而已。”
姚惠玫这个时候突然醒悟过来,暗责自己这几天和婵兰聊了这么多,竟然没有问她起她主人的身份来历,所以到现在她还不知道男神是谁,叫什么名字,他们一行人要到什么地方去。
这可是当下最头等的大事!
婵兰听她一问,立即娓娓道来,神情傲然得意,整个人都变了,语气却有点略微哀伤的味道。
“我们公子,就是当今魏王的三公子,名植,也是魏王和王后最疼爱的儿子,但……但今趟却有点不同,公子其实这次是被魏王贬出洛阳,到山东去的。”
姚惠玫则心中慢慢嘀咕她的话,魏王,三公子,植,洛阳,她忽然脑海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但却捕捉不到印象。
怎么好像曾经听过?
“当今皇帝是谁呢?”
婵兰眼中突然划过一道复杂的神色,顿了顿才道:“刘家已经坐了天下四百年,现在是建安年间。”
“什么?”姚惠玫不禁失声叫道。
刘家天下,建安,这不正是东汉末年的关键词吗?自己在语文教材中,不是经常会出现建安文学这样的字眼吗?
魏王!那不正是曹操被刘协赐封的爵位吗?自己竟然来到了三国时代!
另一个念头在她像惊涛骇浪般卷打在心头,狂涌进全身,竟然让她身体轻轻抖颤了起来,她瞪大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震惊表情。
这船上的主人是曹植!
曹植!
天哪,原来是他,怪不得竟会有天上人间都千年一见的绝世容颜和无比气质,令人不敢仰视,只有被折服崇慕,连半点其他心思都生不起来。
恐怕当今天下,也只有他才具有这样不可思议的魅力吧!
曹植一向是她自幼钦佩崇拜的历史偶像,无论他身上的哪一方面,都深深吸引并震慑着她,只恨她晚生了两千年,没有机会能和他相遇见面,只能空对着他的诗集而叹息想象。
但如今这一切都成了现实,她穿越到了他的时代,并且成为了他航行船上的一名同行者,和他面面相对,同堂进餐,这是多么地难以接受和奇妙诧异啊!
然而这一切都是真的,绝对真实,她敢以生命来做保证!
她的梦想实现了!
好半响,她都没能从心中转变过来升腾而起的狂喜里醒过来,整个人呆呆地看着婵兰,就像突然人傻了一样。
“姚姑娘!”婵兰清婉的声音传来,把她点醒。
“啊!”她哼了一声,接着待之而起的是脸容上那无法抑制的喜悦,婵兰都看得愣了愣。
“姚姑娘为何会有此态呢?”
“没,没,哈哈,来,我们一起吃早餐吧!”
今次婵兰尚是第一次同意和她一起进餐,显然两人关系熟络了很多,成为了密切的好朋友,婵兰吃东西要比姚惠玫文雅多了,一进一吞,都无比体现着礼仪规矩四字,而且她吃东西时不喜说话,更让姚惠玫佩服,下决心要向学习这时代的点点滴滴,大到方方面面,当然这第一步,定要从婵兰处做起!
午后,婵兰又过来,这次陪同她来的还有李原兴。
李原兴年纪和曹植相若,大不了几岁,仔细看上去,也是一个美男子,但平时脸上总是有点冷峻严肃,再加上他身材高大,容易让陌生女人感到害怕。
果然李原兴打开囚门后,就语气颇不和善地道:“你现在可以有一个时辰的自由活动时间,但必须遵守规矩,不得逾越禁则,老老实实地跟着婵兰走动,不得作出任何冒犯之举,如有违者,我会立即上报公子,并严厉处罚!”
姚惠玫虽然听得心底发虚,但眼下她心情大好,哪会和他计较这么多,看见婵兰在前面朝她打了个眼色,明白过来,连忙做了这时代中下人赔罪的跪拜之礼,口中道:“多谢李护卫的宽容大量,小女子感激不尽!”李原兴不出意料之外,对她的语言水平进步这么快感到大吃一惊,微微错愕之后,似有感慨地道:“看来你真的进步神速,这真令人惊讶。”
姚惠玫伏在地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幸好李原兴没有理会她,再多看她几眼后,就转身离开了,婵兰走过来把她扶起,拉她走出了这间困禁了她将近一个星期的囚室。
经过几天的适应,姚惠玫早就适应了船行的环境,走在通道的时候,虽然脚步有点不稳,但仍感到前进有力,放松舒适。
眼下她们身处幽思号船身的下层空间,一排长长的通道两旁全是大大小小的房间,一般是兵卒居住处和储存杂物货物的地方,通道两端都有人把守,姚惠玫经过的时候,不得不强忍着鼻子,两旁门缝间传来的各种难闻气味让她感到恶心,心想当初把她囚禁在这里,显然是并不打算让她有活下去的机会。
近端是一道旋梯,环绕而上,通向船面甲板,姚惠玫有点激动地抢先婵兰一步,走在前面踏上旋梯,登上梯阶,却不料到,原本守在旋梯旁的一名武装兵卒朝她投来敌对警惕的目光,冷喝道:“大胆!”
姚惠玫吓得几乎要从旋梯中部摔倒下来,幸亏婵兰眼快,急忙踏上木梯,在后背扶了她一把,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她惊出一身冷汗,脸色惨白,呆呆了看了那煞人凶狠的兵卒一会儿,才心神不定地颤颤继续登上。
来到甲板的时候,新鲜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她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一副舒服享受的表情,婵兰在她旁边道:“以后可要小心点,这里的卫卒绝不会因为你是女子,就对你手下留情,全是严肃冷血的人!”
姚惠玫心有余悸,脸色一下子转白,徐徐呼出一口气,点头道:“刚才多亏你了,不然我怕……”
婵兰平常道:“没关系,你以后就会习惯船上的布局和结构了。”
这时,突然船舱上方有一阵步音响声,二人抬头望去,见到曹植领着素关和温琪以及一众护卫走下了船楼,准备来到了甲板之上。
姚惠玫当然无法控制地瞪着他们,心头剧烈激动,婵兰又推了她一把,在她耳边轻轻道:“我们到那边去吧,别引起公子注意。”
姚惠玫和婵兰来到幽思号左舷靠近船尾处,二人靠着船栏,欣赏着河岸的景色。
他们看到曹植一行人立在船首,正在交谈聊天,隐隐还有笑声传来,姚惠玫听得不是滋味,但唯有默默忍受。
“公子他们在做什么呢?”她忍不住问婵兰。
“嘘,我们不可私下谈论公子。”
谁能想到婵兰会给她来个闭门羹,还批了她一回呢,姚惠玫只得苦笑一声,不再和婵兰这种古代忠心耿耿、安分守己的奴婢,谈论任何触及她的禁忌话题。
她们不知不觉已经站立了接近有一个小时,换做在以前,姚惠玫绝对不相信她能站在一个地方什么事也不干,就能不动一个小时,现在她却在潜意识里就做到了她以前不敢相信的举动,这是不是她已经改变自己的感官知觉呢?
也许不是,时间本来就让人捉摸不定,来去无影。
但她自己却相信她,的确是改变了很多。
婵兰说的不错,幽思号果然在濮阳准备停留。
濮阳城赫然在望,高大漆黑的城墙就像一排黑色长条,活像一条大黑虫,正在静静蛰伏,等待送上门的猎物。
姚惠玫不知道濮阳是在哪里,但总猜到在这东汉时代,总是一座地位较为重要的大城,否则也不会有这么高大宽厚的城墙了。
县令在离城三里的一处河岸空地上,率领城内一众官吏,在临时搭制的迎宾亭旁举行欢迎仪式,当然免不了还有其余的兵卒和水手等等。
岸旁有水手朝幽思号挥舞手势,姚惠玫看见幽思号上就有几个粗壮的大汉吃力的拖着锚索,甩往岸上,岸上几人迅速地把大铁索捆在三棵苍天大树的树干上,幽思号受到拉力,慢慢停了下来,靠往岸旁。
早有人准备好了过桥,搭在船和河岸之间,曹植率领包括素关和温琪在内的一行人走上河岸,姚惠玫提起兴趣,望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见到县令人等都跪伏在地,神情惶恐,心中不禁好笑。
这是个等级森严的时代,一切都讲究身份和地位,任何人都不能置身之外,都必须受到这时代里各种规矩礼仪的限制和束缚,就连贵为天子,也只是另一种最高形式上的参与者而已。高贵者永远是高高在上,低贱者则只有一副毕恭毕敬、唯命是从的顺服模样,才能保持和维护他自身的利益,不被挤出和排斥这规则严明的复杂环境。
曹植身为当今东汉朝廷的实际统治者魏王曹操的宠子,虽然他本身的官职或者爵位要比其他达官贵人要低,但实际上,除了当今少有的几个曹操看重的大臣和贵勋之外,其他人等皆要对他优礼相待,执上下尊卑之礼,更何况曹植此趟本来就是奉曹操的命令考察官吏,访问民情,等于是有钦差的含义在里头。
但濮阳应该不在曹植的预定计划中,他并不准备进城,今天和濮阳县令只是见过面打个招呼而已,这是官场的客套故事。
曹植并没有和濮阳县令谈论很久,具体待了多长姚惠玫也不知道,因为后来她就因为活动时间结束,回到了囚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