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公子负手,绕斧柄走了一遭。遍地碎石,石间小草,绽放五色花朵,在风中摇曳。丫蛋跟在主人身后,用手去抚摸那斧柄,石头坚硬,经历了太阳曝晒,触手微烫,与别处石头并无二样。她不时踢开或者搬动脚下乱石,除了惊扰到蝎子蚰蜒,再无其他发现。
公子说道:“若有宝贝,当在峰顶,你可敢随我上去一看。”丫蛋双手乱摇,说道:“我恐高。主人千万小心。”公子一笑,纵身而起,跃上石柱,脚尖甫一点,身子便向上蹿升数尺,石柱直立且光滑,原无着手处发力处,他丝毫不以为意,手脚似乎有粘力,石壁没有抗拒他,倒在迎合了他,与他手脚相触时候,竟像是托了他一把,助力上升。他不是在攀岩,分明在跳跃,在嬉戏,在飞升,他的身子没有了重量,微风摇动,便可送他直上青云,却又不显轻浮,清晰听得到手拍在岩壁上脚蹬在石头上短暂沉稳的声响。丫蛋不敢眨眼,看着主人身形渐小,直至没入云雾中不见。
年轻公子站在山顶斧刃上挑之尖点处,极目四望:苍茫寥廓,晚霞满天。山顶促狭,仅容一人落脚。他撩衣坐下,双腿在山峰外摇晃,这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很棒,孤独,自怜,骄傲。现在他不在地上,也不在天上,在天地交汇处,地上众生仰视他,我是众生之王,他想,陶醉在这种自我满足中,他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手搭在石头上,感觉有些异样,低头看,一个刻痕,小小的圆,圆周几条向外发散的细线,太阳的图案看来,他之前,曾经有人登临过,这并不奇怪,他能够上得来,比他功力高强的人或者神或者鬼怪众多,自然也能够上来。想来刻痕者也是一个自负的家伙,攀上顶峰,以太阳自居,恰如他刚刚妄想的自己乃众生之王!
一个人到了一种高度,是不是都要产生妄想症!
山顶其余各处,并无异常,白衫公子决定离开了。他从顶峰一跃而下,飘落地面,丫蛋站立在原地等他,见主人忽然现身,喜笑晏晏,迎上两步,抱住了主人胳膊,头依靠了上去。虽然她知道主人功力,登高山如履平地,然而这斧山古怪,她还是为主人捏把汗。公子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丫蛋,你猜我在上面看到了什么?”他问道,“不会是看到一个小仙女儿吧?”丫蛋格格笑了反问主人。公子脸色凝重起来,说道:“若是遇到仙女就好了,上面有一条恶龙,张牙舞爪,自称是斧山宝藏守护者,我问它宝藏是什么,它不回答,我又问它如何能够得到宝藏,它说,需要一个女娃献给它吃掉才可以。”丫蛋抿嘴而笑,公子皱眉道:“你居然有心思笑!”丫蛋道:“这恶龙要价太低。它若是要女狗女猫,主人还要费些力气去寻,而女娃遍地都是,莫说一个,十个八个也不难找。这宝藏得来好好容易。”公子搔头,说道:“我也这样和恶龙讲来着,奈何它只要一个叫做丫蛋的胖女娃,所以我有些为难。”丫蛋道:“若这宝藏,必须由丫蛋换来,说明丫蛋的价值,最低和宝藏相当,或者高于宝藏价值。主人把丫蛋去换,岂不是赔本买卖。”公子拍手大笑,夸奖道:“丫蛋竟变得如此聪明,给我十个宝藏也不去换了。”丫蛋骄傲地仰头说道:“跟随主人南下北上,访仙问道,有主人调教着,丫蛋自然要长见识咯!”年轻公子伸手指刮她的小鼻子,说道:“不但见识长了,拍马屁的功夫也长了呢。”
丫蛋问主人道:“我们是下山呢,还是宿营在这里?”公子道:“天色已晚,就在山顶住下吧。”丫蛋点头,说道:“附近有泉水,沿路我还看到许多的野果,我去采摘来给主人吃。”公子道:“你慢慢张罗吧,我去打两只鸟,或者一头鹿,顺便把这山里山外瞧一遭。”说毕,腾身飞起,倏忽不见。丫蛋哼着小曲,将追风赶月唤回,安顿停当,平整出一块地方,支了帐篷,去树林里捡了很多的枯柴,摘了野果,灌满了水袋,垒好灶台,将火旺旺生了起来,暮色四合,这一堆火,在荒山野岭中,显得分外耀目。
主人却迟迟不归。
如果天还亮着,丫蛋会想象主人在某处贪玩,一时忘归,而现在,天已经黑透,山野间,树林里,黑魆魆的,玩耍的理由,当不存在了。星空璀璨,松涛阵阵,附近小虫低鸣,远处狼嚎猿啸,丫蛋坐立不宁,向主人飞走的方向,逡巡遥望,又捱过半个时辰,终于忍不住,双手笼在嘴边,做喇叭状,向黑沉沉的夜幕中,大声呼唤起来:
“主人——”
“主人,你在哪儿——”
回答她的,只有唿哨的山风。
这平台边缘,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丫蛋从火堆中取一根燃烧的木棒,走在悬崖边,高举着,期待主人能够远远瞧见。一会儿,火头渐小,丫蛋挥舞了火把,火星在夜空中四散,火苗又蹿升起来,她摇晃着火把,大声呼唤着主人,一支火把燃尽,又换一支来,待到第三根火把熄灭,依然没有主人音讯。
丫蛋并不担心主人遇险,在她心目中,主人武功高强,处事机敏,没有困难能够羁绊到他,然而,只有主人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她才感觉安心和踏实。她对主人的崇拜,到了迷信的地步。主人无所不能,英俊潇洒,而且随和,像是邻家小哥,主人于她,是神,又是亲人。这种奇妙的感觉,她能够很和谐的统一在她的心里。就如当下,她既不怀疑主人遇到麻烦,又渴望他立马现身面前。
平台下面的树林中,浮现几点绿油油的亮光,和悉悉索索的声音,追风赶月不安躁动着,丫蛋知道,有狼群寻声而来。她心里发毛,后退到火堆旁,添了柴,让火堆燃烧更旺,取了两只火把,左右手各擎一支,群狼慢慢逼上平台来。丫蛋守在火堆边,向它们挥舞着火把,靠前一只头狼,身形有牛犊般大,露出尖牙,低低嗥叫,双眼冒出的凶光,瘆啦啦,透进丫蛋心底。丫蛋退无可退,只好大声呵斥着为自己壮胆。头狼和丫蛋对峙着,另外几只狼,绕过他们,向追风赶月逼近。听得赶月一声嘶鸣,一匹狼在它身侧,纵身而起,前爪扒着了赶月脊背,丫蛋将一只火把掷向那匹狼,头狼见丫蛋分心,跳起,扑了过来。丫蛋毫不畏惧,挺了火把,向头狼张大的嘴巴里戳去。
耳边一声呼啸,一粒石子,破空而至,穿过头狼硕大脑袋,那头狼犹在空中飞,四肢忽然软塌塌,跌落下来,整个身子,扑在火堆之上,腾起一片火星和灰尘,裹向丫蛋,丫蛋猝不及防,头发上身上都中了火,忙不迭扑打,衣衫犹然烧了几个洞。她不假思索,便知道救兵到了,欢呼一声道:“主人!”
一道身影越过她头顶,扑向攻击赶月的那只狼,手掌挥去,正拍在那狼天灵盖上,将天灵盖击得粉碎,那狼滚落在地,余下几只狼,见势不妙,拔腿便跑,其中一只慌不择路,冲出悬崖,良久,传来一声沉闷的落地之声。
丫蛋跑过去,拉着主人衣袖,又惊又喜,眼泪夺眶而出。年轻公子握了她的手,查看赶月伤势,赶月背上,被狼爪抓破,殷红一片鲜血,丫蛋赶紧上去,抱了赶月的头,轻拍它,安慰它。年轻公子叹口气,说道:“真是一头笨牛。空有两条长腿,倒是踢它娘的啊!”丫蛋说道:“赶月不怕,快谢过主人救命之恩。”
头狼在火堆中,烧焦了皮毛,臭气刺鼻。丫蛋丢下赶月,将头狼尸身拖出火堆,在它脑袋上用劲跺了几脚,骂道:“臭狗头,起来扑我啊,咬我啊!”她把散落的枯柴又聚拢一起,看主人两手空空,并没有带来鸟雀或者其他猎物。便问道:“主人,我们挖了狼心,烤了来吃可好?”年轻公子点点头,说道:“我把打猎的事给忘了。你倘若饿,就挖一颗狼心烧熟吃吧。”他在火堆旁一块石头上坐下,吩咐丫蛋道:“把酒袋给我。”丫蛋将酒袋解开,递给主人,年轻公子喝一口,眼望着火堆,呆呆发愣。
丫蛋将两颗狼心都取了,切成片,穿在树枝上细细烤,烤得外焦里嫩,香气扑鼻,举了一串,递给主人,年轻公子石像一样坐着,酒也没有再喝一口,机械地接过丫蛋递过来的烤肉,却不吃。丫蛋心里奇怪,看主人脸色,主人眼神温柔,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过了良久,丫蛋沉不住气,催促道:“主人快吃吧,肉都凉了。”年轻公子看一眼手里的肉串,咬一口,木然咀嚼着,轻轻叹口气,说道:“她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