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
“浮生”
“浮生!”
她睡得有些模糊,揉了揉眼睛,也没太看清,不过看身影,听声音,知道那是婆婆在叫起床了!浮生嗯了一声,因为晨起,声音略显无力和沙哑。
“快!起来了!下来吃完饭了!”
“哦!起了!”
她又揉了两下眼睛,将差点斜着倒下床的身体重新挪回被窝,眼睛微微眯着,在身边胡乱摸了两下才从另一边的被子下面扯出了自己的外套,接着就上下左右里面外面的找哪个是衣服的正面。
浮生好像还没有自己起过床,突然想起以前起床都是外婆腾出活儿来帮我把衣服穿好,然后跟着外婆走进挤满烟火的灶房,天冷就挨着外婆坐在灶门前,微黄的火光打到身上格外的温暖,看着外婆拿着火钳往灶里添柴,听着火钳和灶口相互碰撞发出的铛铛声、锅里咕噜咕噜的热汤翻腾的声音,眼皮又会不自觉慢慢地合上,依偎在外婆的身旁惬意的打个盹儿。
到了夏天早晨,屋背后的大片树林,门前随处可见的竹林送来格外凉爽的风,外婆简单地热好了菜,给我舀上一碗隔夜的凉稀饭,配上一口咸菜,有时拌一匙油泼辣子在里面搅一搅,红彤彤的一大碗……正好!
稀里糊涂地穿好衣服,嘴里好像有水不停在往外冒,我蹭一下起床,穿上比我脚大了一倍多的火红色的脱鞋,其实我是不太喜欢这个颜色的,当我走出门,直到走廊上,我看到外面陌生又熟悉的景象,口水咕咚一下咽了回去,深吸了两口气往楼下走去,屋里面一如既往的黑,只是比晚上好一点,我爬上桌子,快速的扫了一眼,原来是昨天吃剩下的菜,接着她拉过来一个暗黄色的瓷盆,里面有一个扁平的木勺。
她嘴里还含着饭,说了句“自己盛啊。”
“哦”
眼睛突然瞟到了另一张脸,没有说话,没有表情,只顾着往嘴里刨饭,他突然斜过眼睛也看了我一眼,那是浮生从未见过的眼神,她吓了一跳,手里的饭勺差点滑到桌上,浮生颤颤地拿着勺子,小心地往饭里面戳,奈何饭好像很紧,估计是冷了的缘故,她不敢乱看,加大了些力气,才勉强舀上来些,她不想再动了,那声音好像格外的刺耳,就推着饭盆想要放回原处。
“呲呲呲~!”
此时好像空气都凝固了,它每动一下我得心就跟着紧一回,浮生好像都听到房子里有回音,手上滑腻腻的直冒汗。
“咳!咳~!咳!”
浮生的手剧烈地颤抖,急忙抽了回来。
原来是爷爷吃完下桌了,可自己为什么看到他又瞟了自己一眼,那个眼神能瞬间将我冻住,如今就剩下浮生和婆婆坐在一张板凳上,浮生刻意隔开些尽量不想碰到她,简单地扒了小两口饭,从始至终只试着筷子夹了一小段青菜,已经冷得差不多了,也没怎么嚼生生咽下去的,直到她也下了桌,浮生这才三五两口赶紧吃完了碗里的米饭,一时间心里踌躇着要不要将碗收拾过去,貌似也知晓厨房好像在房子的最尽头处,就这样手上捏着筷子,另一只手扶着碗边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浮生仿佛听见哒哒的脚步声,穆然转身眼睛埋进碗里吃到了碗底的最后几粒饭。
“吃完了?”
“嗯”
然后若无其事的爬下桌蹦跳着上了楼,浮生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上楼,楼上那近乎是空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她甚至都不想在走廊上多停留半刻,径直走进了屋,我不敢关门,不知为何总感觉关了门待会儿就会有人上来,带着质问的口吻问那些奇怪的问题,“问我为什么关门,为什么进屋,为什么呆呆地待在这儿一句话都不说,长辈问话也不懂得回答……为什么?”浮生不知道,只是想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在一个空间里,没有那么多奇怪的人问一些奇怪的千篇一律的问题,没有那种话堵在胸口憋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无力,更没有那种莫名心痛的感觉……
坐在床边,想象外婆日出而作,而自己则一觉睡到晌午,简单的饭菜冒着热腾腾的烟,外婆日落而息,而自己则上蹿下跳玩到日落,握着外婆沾满泥的手,硌得慌,手上数不清的老茧,上年还裂出了不少口子,加上多样的自然色素,经长年累月的浸染,密密麻麻的裂口深处早已经被染成了黑色,但每当握着这双手总会特别心安,心里油然升起层层暖意。
“浮生!”
“啊?”
梦被强制性掐断,浮生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快步走向走廊
“快看看谁来了!”
隐隐约约浮生仿佛听见婆婆在说“吃饭没有,我们才吃完不久,还剩了不少炒的鸡腿肉,浮生这孩子都不爱吃!你吃我就去热一热啊”
“我吃了来的,留着你们下顿吃”
那个身形不算高大,矮壮矮壮的,穿了身颜色些许暗淡的西装外套,黑色裤子配上沾了许多灰和土的皮鞋,“真的是他!是那天把我带到这里的那个人!”看到他的样子,浮生的心紧紧的缩成一团,似惊讶又似惊喜又仿佛充满了抗拒,浮生微张开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藏在口腔里的话,只楞楞的看着,看见他慢慢往里走,她突然心提到了嗓子眼,不一会儿果然提到鞋子和地板撞击的声音,浮生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还是决定就在原地待着。
越来越近,他上来了,浮生依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下意识地看他一眼随后就垂下头,感觉心脏都快要蹦出来,脸上像火烧一般,压着颤抖的声音怯怯的说了声“爸爸”。
“嗯”
简单答应过后便没了下文,眼睛朝屋里定了一眼才道“你睡在这里面?”
同样我也只答了句嗯,随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股子激动劲儿,我将脸往上抬,满脸稚气的看着顶上那张和昨天同样严肃的脸,手指指着屋里的某个方向道“爸爸,那个是什么啊?”
浮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自己就冒出来了,爸爸跟着手指的方向只看到一面墙,问浮生道“哪个?”
“那个!”
浮生被他的大手拉着往屋里拽
“就是那个!”
她竟然感到这些日子从未有过的激动,这种激动夹杂了紧张和兴奋,复杂的蹂躏在一起,浮生不禁有些发抖
“这是相片”
“这个是我,这个是你”
爸爸指着照片上比较显眼的雨伞
“那天还下着小雨”
“那个是我吗?那么小一个”浮生不禁问了一句
“这是三四年前照的了,那个时候你还小,才两岁多一点”
“可是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妈妈呢?还有外婆呢?”,说完,浮生瞬间有些后悔了
爸爸微微扬起的嘴脸重新沉了下去,好像在想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断断续续的说着“你外婆那天没有一起去……你妈……不知道……干啥子去了”
“哦”
浮生心里想着外婆竟然都不去,外婆为什么不去?那里有那么多花,多好看呀!她还想问些什么,可是此刻爸爸已经快要走到门口了,回过头招呼了浮生一声,只好把未尽的话硬吞了回去。
“看看什么东西拿掉了没有”
浮生回头翻了翻床头,本来这就是多余的动作,她来的时候就是空手,也没什么东西可落下的,三两下检查完就半跑着到出了门。
婆婆在楼梯口站着,或许是早早在那儿侯着的,她的声音浮生依然听不习惯,感觉心里像猫抓一样,“今天要回街上不回去?”
“要回去”
“吃了中午饭再走不?都是剩菜剩饭,稍微热一下就开吃”
他顿了顿,说“不吃了,回去吃,现在走回去还早”
浮生被他牵着往外走,身后还被那个声音追着“浮生妹儿,下次又到婆婆这里来耍,啊!”
迟疑了半天,一个低沉的声音催着她回答,“婆婆叫你呢,还不快点答话”
浮生嗯了句,眼神胡乱的瞟,空气中都弥漫着尴尬,碰巧撞见两个人正扛着锄头往斜上方走,爸爸和他们打了个对眼,道“李叔!这么早就开始下田干活儿啦!”
男的裤脚挽起直到膝盖,腿上沾着不少稀泥,有的已经干了成了灰白色,有的还是稀释的泥浆模样,手里还拿着不少东西,扯着粗嗓道“都是自家的活儿嘛!一天做一点儿,不然到了农忙季节可搞不赢哟!”
“哈哈!周围人都知道你李叔是正儿八经的勤快人!”
“咳!这是浮生吧!”
“是啊!浮生!快叫李爷爷!”
他笑着轻轻碰了浮生一下,浮生身体一哆嗦,轻轻地喊了声“李爷爷”
“嗯,好,四五年前见她才巴掌大小!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哈哈,是啊!妹儿,那是陈婆婆,叫陈婆婆!”
“陈婆婆”
“唉~!真乖!昨天晚上就觉得这孩子乖,懂事!晓得要跟着她爸才是正道!是不是!”
浮生一下愣住了,即使过了一整夜,如今看见她皱皱巴巴的脸,听到那尖锐得有些许刺耳的声音不免还是有些怵,昨天她们一个个围着我不停在我耳边不休地咒骂一次次推搡着我要我回答的情景一遍遍从脑海里闪过,浮生不禁往后退,尝试去够那些大手,这时突然又有个老汉从坡下快步走过来。
“成二爷!赶紧去你们坝子那块大田看一眼哟!”
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大,还带着微微的喘息声,但刚才紧绷着弦也着实吓了一跳,眼睛本能地看了过去,就见另一个老汉(浮生的爷爷)眯着眼坐在一个已经被虫蛀了大半的小板凳上抽晒烟,听见那人叫他,才吐了口口水答道
“啥子事哟”
“里面好像有只大鸡公哟~!屁股后面半截都没了!”
老汉从凳子上起来,又吐了口口水,黝黑的手指掐了掐烟杆子上冒烟的地方,熟练的插进肥大的衣兜中,手从着跑来的老汉招呼一声“走,我去看看!”
“爸!你看着点儿啊!”
老汉不耐烦的对爸爸说了句“我个人晓得!”便下坡去了。
婆婆听到先是愣住了,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甚至还微微的带着笑意,像是和旁边的邻居聊的甚欢以至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随着爸爸惊讶的重复了一句鸡被咬了?她才回过神来,双手在青色的围裙上一边反复摩擦一边道“哎呀!那老头子你快去看看!”像是还挺着急的样子
她旁边的邻居,那个浮生一看见就仿佛起鸡皮疙瘩的妇人小心的捂住那颗大板牙道“哎哟~!依我看就是隔壁王老狗屋头的那条旺财咬的,就上次,你晓得的塞,大全家的鸡被那死狗按了两三个!”
婆婆越听越恨,恨恨地跺了不知多少回脚,“这死黑狗!专祸害人的畜生!”见那人还要说些什么,急忙将耳朵凑了过去。
那妇人见听众来了兴致,干脆将嘴捂得严实点,但语气却比之前更加抑制,字句也更加清晰了“可不是嘛!那两家都是打着公鸡下蛋,蛮不讲理的,现在都还在扯皮呢!”
…………
爸爸从兜里摸出来一个灰色的石块儿,指着一个地方,摁下去“嘀!”的一声响,还发出了墨绿色的亮光,看着倒是和楼上那满是灰尘的旧木门的颜色有些相近。
只见他转身道“妈,快到九点半了,我们先回去了”
听到这里,刚才连体婴儿的模样才悄悄分开,缓缓向这边走来,我不愿和陈婆婆,婆婆,任何一个什么的人再多一丁点的谈话,更不要说她那双多动症一般的手碰到我的任何一个地方,浮生头转得飞快一下冲到了最前面……
婆婆将他们送到村口,一路上总会碰到一两个“熟人”变着法儿的问那些在浮生脑海里重复过无数遍的问题,语气中尽是不平,怜悯,愤恨,就好像救世主一般地恸人,道义啪的一下拍在我的脸上,那一条条血痕规划好了领地,精确完成了排练,完成了一场绝世的演出。
浮生默默地打开床头柜的盒子,拿出一支削好的画笔,画笔在纸上留下了惊艳一笔,接着又是一支,同样值得为自己喝彩,再来一支,一支,一支……笔尖被磨成了半个球,数不清的颜色不约而同的由同一个点出发,相互交叠,已经没有了之前艳丽的色彩,只留下了一团奇怪的颜色,翻过那一页,却见那个不那么好看的颜色已经浸湿了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