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好像变得近了,不一会儿就从泥巴铲出的路到了水泥路上,终于没有大颗小颗的石头硌脚了,终于没有叽叽喳喳的暗讽了,终于……又看到那座大山了。
难得的轻松牵着浮生小小的手,把路边的小黄花轻轻地扶到眼前,她小心地摸着它,数一数它有几瓣花瓣,奈何数学结结巴巴,数了好几遍,“……6……7……8”
“在干什么?”
浮生似乎还没有熟悉这低沉的声音,努力惹着却还是稍稍抖了一下。“啊?”
爸爸似乎也正在习惯和浮生正常相处,问道“数清楚有几瓣花瓣了没?”
浮生顿时有些慌了,脸又腾地一下红了个透,“啊?……我……”一慌神,柔软的花瓣被扯成了两半。
花瓣这么好看,原来也这么脆弱。
爸爸轻叹了口气,指着残缺的花瓣“1,2,3,4,5,6,7,8,9”
“有几瓣?”
看到浮生迷茫的眼神
“有9瓣~”
“那你刚刚摘掉了一瓣,它原本有多少瓣?”
浮生楞了一下,“嗯……”
“9加1等于多少?”
“9加1……等于10~”
“嗯。”
浮生掰着手指头,庆幸终于说出了答案,稚嫩的小脸所有的透着童真,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高大的人。
这好像是这么多天,她第一次这样直视他的脸,短壮的头发,不大的眼睛,微挺的鼻子,粗糙的皮肤……构成了那一张脸。
这一次,他笑了。
浮生陡然间有点不知所措,不知该高兴还或者以哪种方式高兴,头又低了下来,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浮生看到路边的一个茶馆,门口那一排排的饮料熟悉又陌生。嘴里开始不争气的下起雨来。
“喝不喝水?”
“我不喝!”
“你不口渴吗?”
“不渴呀!”
“你走慢点,衣服都湿了”
“……哦”
……
这一路上,浮生都是半跑式的,总是走在爸爸面前,以至于衣服湿了大半也不自知,只觉得不多一会儿就到了大街上。
二十多公里的路程竟感觉没走几步就到城口了,她和爸爸一起住在镇上姑母家里,姑母家住顶层,三室一厅,客厅临近厨房的位置总摆着几个硕大的蓝色大胶桶,桶口和桶底边缘的地方总是贴着层厚厚的油渍,自看见起那油渍便是黑色的,里面装满了不明液体,满屋子都是一股怪味儿,大大小小的浸着着鸡,鸭,猪头肉什么的,近看免不了犯恶心,记得有一次实在忍不住问了姑母,才知道那是制作卤肉的一个必经过程,姑父好像话尤其少,所以平时她也不敢招惹他,偶尔碰着时脑壳里总会想到底该说什么,只极简短地打声招呼大概是最好的选择。
平日她不爱待在家,总觉得在客厅怪怪的莫名的心慌,进到光线更暗的卧室总是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所以浮生喜欢到外面去闲逛,像茶馆,麻将馆,超市门口,还有她最爱的四横八纵的分叉路,因为这无疑是消磨时间最好的去处了,只是每次出门回去都避免不了那狭窄又满是灰尘的走廊,墙上只有一朵花的形状的空隙在白天能透进来微弱的光,以至于每走几阶都忍不住回过头看看,出了楼梯仿佛死里逃生一般喘气。
今天礼拜天,没什么大事,也没听姑母说要进货,所以也不用去帮忙搬,至于小事也没听见有谁安排做些什么,她临时不想去店里面,具体也不知道去哪儿,干什么,一个左拐到了那家牌馆门口,和平时不同,之前总是草草往里面瞟一眼,里面光线有些暗,最亮的当是烟头忽闪忽闪的黄光了,今天她格外想进去看一看,也不知道怎么,牌桌上散乱地放着些纸牌,客人也不见几个,在门口还碰巧撞上一两个从牌馆出去的中年男子,倒是对面的酒馆很是热闹,五六个老头不等围成一桌,摆龙门阵的声音比酒香味儿传得远多了,估计是生怕对方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
“二麻子当年做石匠的时候要不是我和夹子哥帮忙抬回去,他一个人得行?!”
“嘿嘿!那确实!确实!”
“那有一年,我看,是哪一年啊!那个张瘸子不就是被山上落下的石头压断了腿嘛!”
“那年分土地!”
“诶!对头!对头!”
“最后还不是他堂客背回去的!”
“诶~!对对对!”
牌馆的老板好像不介意她在这儿玩儿,而且仿佛认识她很久的样子,他问浮生吃了午饭了没,她模糊的答了句“嗯”,她一边说着什么一边示意浮生进去坐坐,进去才发现最里桌上趴着个和她差不多身形的小女孩儿正在玩儿纸牌,这纸牌读书还是头一次见,好像比之前的长不少窄不少,上面有红色黑色绿色描出的小人儿,头和尾多多少少标了红色或黑色的圆点,稀奇得很,他们估计还没吃饭,牌馆的女主人招呼了一声就奔着一张蓝黑色的布帘子进去了,临走前还让她女儿和她一起玩儿,里面突然“吱吱”的油水混合和锅铲与铁锅相互摩擦碰撞的声音,一股青菜独有的清香瞬间挤满了鼻腔,让人不自觉地咽口水。
她女儿一脸狐疑的看着浮生半天,接着将手里的纸牌递给她,她上下看了两眼,自然是没有办法拒绝的,也爬上桌,眼睛片刻也离不开这细细长长的娱乐消遣,她打了一张四个小圆点的,浮生一张一张抹开手里的牌,期间还落了两张到牌桌上,顺手捡了张五个小圆点的出了,她接着她也出了张五个小圆点的,只不过其中有四个是交叉的形状……之后又换了张麻将桌,浮生四处走走看看,来来回回,从这条板凳绕到那条板凳最后又绕回来……
有种预感下一秒他们就该端着饭菜出来了,模模糊糊的也收到牌馆老板好几次提醒,除了一两次闲聊就是邀我一起吃饭了,浮生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手微微地不停来回摆着偶尔瞟一眼脚下,几乎倒退着出了牌馆门,其实浮生老早就闻到了饭菜香,口水不知道忍着偷偷咽了好几次,突然一股浓烈的酒香飘了过来,其中还夹杂着若即若离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味道,总之是没那么馋了。
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身后一片嘈杂的声音,生怕有人会突然从后面冒出来似的,终于走到了那一平方米熟悉的地方,距离牌馆隔得不远的一家理发店,店里面积不大,除了两张理发用的皮椅子外最多只能容纳四个大人的空隙,理发店在回姑母家的必经之路上,老板人看着不错,好说话,她也特别爱去他家店里走上一走,和他开开玩笑说说话总觉得很舒服,记得姑母和爸爸都爱在他家理发,说是离家近还能顺道卖个人情,不管他是给谁理发,只要转到了那儿她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不自觉地就拐进店里去了,有时候甚至觉得比在家还自在!
只是这一次有些不一样了,以前觉得那皮椅子软软的,摸起来冰凉,特别喜欢把着它转,坐在上面总舍不得下来,但今天当她缓缓跨过店门迟疑着坐上那把椅子,突然一股冰凉的感觉从臀部“嗖”地传入大脑,汗毛紧跟着竖起来,姑母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挂着些浅笑在说些什么。
“浮生坐稳别动啊!一会儿就好了!”
忽然背后传来嘿嘿的笑声,习惯说道“妹儿想怎么剪”
姑母面露难色,嘴巴半遮半掩,还刻意压低了音量,“这娃儿脑壳上长虱子了,你看看能剪哪种?”
虽然背靠着,无奈理发店最醒目的大镜子几乎强制性把画面带了出来,对,“我头上长虱子了”,浮生现在头上还一股浓浓的酒精味儿,说是在头发上抹满白酒然后用塑料袋子罩着捂个大半天,虱子不闷气也都熏晕了,正值夏天,平均每天温度都在三十六、七摄氏度左右,头被捂得严严实实,不住的有水往下滴,后背渐渐湿润,单薄的后背和同样单薄的短袖紧紧的黏在一起,头顶上又瘙痒得很,很是难耐,身上是既热又痒但又不敢挠,好比热锅上的蚂蚁,仔细一看,原来那口热锅就是自己,起初还奇怪这些虱子醉倒的模样,过几分钟这念头便是彻底打消了,每次忍不住都是悄悄的抓两下,等到塑料口袋发出嗦嗦的声响,手就被姑母给掰回去了,身边好像从来少不了些闲杂声音迫不及待往耳道深处挤,有些身体做成弓形,微微颤抖的手似碰非碰着在我眼边晃悠,免得揪心,干脆垂下眼,看着越来越丰富的鞋子样式围上来,虽说也不好看但也勉强转移了不少注意,天气太热,没几个人愿意在太阳底下多待,不一会儿就散了不少,只留下了几双,看着有些单一,却莫名舒心多了。
各色的鞋子看得我眼睛胀得难受,还有些不明液体总想往里边钻,只得眯着才好一点,晃眼一看,对面挑着担子叫着冰粉凉虾的竟长了四五只手四五条腿!像个蜘蛛模样!两个头也着实瘆得慌,这一激灵,汗水蹭蹭的冒个不停……模模糊糊被拽进阴凉处灌了一大口恶人的液体,独特的味道狠狠地刺激了鼻腔然后直直的顶到头顶上去了……
周围七嘴八舌的说着,此时此刻我也不晓得说了什么了,眼睛鼻子嘴巴都快皱到一块儿去了,嘴里含了口口水正纠结着是咽还是吐
“姑母,这是啥子哟?”
“藿香正气水塞!”。姑母解开了塑料袋子,揉成一团,犹豫着还是走了两步扔在了左前方一家饭馆的潲水桶里。
“姑母,虱子死了吗?”
“那啷个晓得吗,回去先洗个头!”
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洗完了头,当看到姑母脸颊的肉都挤在一起,稍薄的嘴唇费力的包裹着那副龅牙向下撅,一副从未见过的恶心模样,随后浮生便被稀里糊涂的带到了理发店这里。
“咔嚓!咔嚓!……”
她不敢动,只听着剪刀和头发碰撞的声音,剪刀和剪刀相互摩擦的声音,我一下子懵了,浑然不知接下来要干嘛,从未觉得这个地方这样难受!之后倒是看到了爸爸,他也来了,估计是店里现在没什么生意,和姑母两人说了两句,还递了个什么东西给姑母,站了一会儿就又离开了。
剪刀的声音停了下来,换成了“吱吱吱~”,有点熟悉……是那个!那个!之前听到过,我问过老板,听他说过那是修理边边角角的,很好用!
浮生心里竟还闪过一起兴奋,“我要用这个东西了?嘿嘿,我也要用这个东西了!”
这种感觉只出现了一秒不止,看着它从下往上推土机一样的确实是边边角角都不放过,黑色的发丝间修了条路,两条路……浮生呆愣的看着镜子中那个陌生人,怯怯地抬手小心地摸摸,很光滑,像灯泡一样!出门前,姑母又拿了个东西叫她戴上,她接过来一顶亮黄色的帽子,毛线织的,感觉很久没用过了,摸起来还有些硌手的感觉不怎么舒服,一路上能看到不少人往她这边瞟,打招呼的人也多了不少,突然背后少了点什么,头上轻飘飘的浮生也感觉奇怪,总是忍不住往头上摸,只是每次碰到的都是毛线便只好收手。
快晚饭了,她没吃多少,心里越想越害怕,明天还要上学,到底走哪条小路去学校不会遇到同样背着书包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