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病情逐渐好转,不需再侍疾,两位公主也回到各自府上,生活又归于了平静。
静姀回到潜国公府先去国公夫人处问候,随后回到自己院中叫来了自己的乳母-安嬷嬷。安嬷嬷五十岁上下,是荣德公主的乳母之一,当年荣德公主出降,安嬷嬷放心不下公主,便自请出宫随公主去了潜国公府。静姀向来敬重自小疼爱自己的乳母,自安嬷嬷来到潜国公府静姀只让安嬷嬷替自己做些私密事,其它琐事皆不用操心。
安嬷嬷长得一张圆脸,白净慈爱,身材也没有像很多上了年纪的妇人一般发福。一身褐色的常服,头上也只是簪了几支玉钗,显得十分端庄大气。静姀一见安嬷嬷就觉十分亲切,忙拉着安嬷嬷坐在身旁。安嬷嬷满脸慈爱地看着静姀,笑着说道:“公主在宫中侍疾想必是很辛劳,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了。”静姀笑了一声,温言道:“又不是去宫中干粗活,哪儿就劳累了。不过话说回来,在母亲那里虽比在国公府累些,却觉得比在国公府舒服。”安嬷嬷看着已为人母的静姀,又想起当年那个襁褓之中的婴孩,一时感概:“公主这是长大了,知道外面千好万好都不如自己的娘家好。在婆家多威风的当家儿媳都不如在父母身边当姑娘舒服。”静姀听了嬷嬷的话,有些心酸,似又有几分委屈,道:“宫里的规矩虽多,可在父母身边什么烦心事儿都没有。在国公府里,我虽是众人敬重的公主,却丝毫不敢松懈。这府里的公婆妯娌都是精明的,哪个是真心好相与的,各有各的算计。我若不严厉些,紧紧府中的规矩,旁人都只当我是纸糊的菩萨呢,只要高高供着就行呢。现如今,我又有了这一双儿女,更是要提防着府里那起子小人了。”安嬷嬷听着静姀说话,愈发觉得静姀出息了,甚为欣慰,听公主提起哥儿和姐儿,安嬷嬷慈爱地笑道:“公主回来可是瞧了哥儿和姐儿,这两个孩子都好呢。”
静姀视这一双儿女如性命,怎的不牵挂,回到府中就叫人带着孩子到她跟前儿。两个孩子都好,只是已有几月未见,静姀不免心疼得紧,细细问过服侍的丫鬟婆子两个孩子的饮食起居,这才稍稍放下心。孩子年纪小,在静姀这儿玩了一会儿就困了,静姀便忙叫乳母将孩子带回去睡。“嬷嬷在府里亲自看着,自然一切都好。”静姀和安嬷嬷又说了一会子闲话,见安嬷嬷几次欲言又止,便心下一沉,想来那件事是办妥了。
静姀端正了身子,正色道:“嬷嬷,那件事可成了?”“老奴做事,公主还不放心吗?”“既已寻到合适的人就带来让我瞧瞧吧。”“今日公主刚刚回府,想必是累了,不如明日再见吧。”静姀没有强求,点了点头便应允了。静姀要找的是要送给驸马沈明的通房丫头,若是普通的通房随便买一个便是,但是静姀要选的可不是一般的丫鬟。
静姀十八岁出降潜国公世子,两年后生下长子昱安,又过了两年生下长女昱宁,只是怀昱宁时怀相不好,生产时又费了一番周折,是以静姀自此身体不大好,太医也说,公主伤了身子,以后恐怕子嗣艰难,不易有孕。静姀对此没有伤心失望太久,自己已是儿女双全,就算以后不能再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这件事却让皇后和身边的安嬷嬷焦心不已。驸马爷沈明是潜国公的嫡长子,以后定是要袭爵的,作为未来的爵主一脉,子嗣自然越多越好,可是静姀伤了身子,不大可能再有身孕,这可让皇后担忧不已。皇后几次宣静姀进宫详谈此事,静姀都不以为然,自己有嫡长子在手并不畏惧以后爵位落入他人之手,但是皇后所考虑的并不仅仅是这些。驸马可科举,可领兵,可袭爵,这本是太祖皇帝疼爱嫡女特意下的旨意,只可惜世上没有万全之策。后世的皇帝为了笼络臣子亦或是真心疼爱女儿,通常将公主许嫁显赫世族或是权臣之家。这样一来公主虽然嫁得显赫但强势的婆家也可以反压公主一头。
嫡出的公主出降时可在京中建公主府,公主与婆家相处不快,可在公主府居住。但是庶出的公主就没有如此优待了,没有单独的公主府,也不能随意地回宫居住,公主的一生只能在婆家度过。尤其是生母地位低微的公主,既不得父亲的宠爱,又没有外祖家的扶持,一生过得好坏全凭公主自己。过得好的如世宗朝的敬月公主,生母只是个嫔位,外祖家也只是一个末流的小官,但敬月公主为人爽快大方,从不拿公主的架子,孝敬公婆,体恤丈夫,赢得了婆家上下的一众好评,在京中贵妇圈中也是贤德之名远扬。敬月公主与驸马恩爱一生,育有三子三女,其中长子得后来的英宗皇帝赏识,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英宗为嘉奖他,追封敬月公主生母为太妃,敬月公主为安国长公主,享嫡公主待遇,所出的三个女儿皆被封为翁主。
虽有敬月公主这样的例子存在,但大多数的公主都没有敬月公主这样的好运气。惠宗朝的乐阳公主才是大多数公主的缩影。乐阳公主的生母只是一介宫女,生下公主后被册封为贵人,乐阳公主的外祖家早就寻不到了,是以也没有任何封赏。乐阳公主被惠宗皇帝许给当时的兵马大元帅的幼子。这本是极为显赫的婆家,但就是因为婆家强势,没人将这个与君父不亲,生母低微,又无外祖家扶持的公主放在眼里。乐阳公主没有同母的兄弟,与当时的太子也没有什么感情,是以公主受了委屈也没人撑腰。公主出降不过才一年,没有子嗣很正常,但是强悍的婆婆却以无子的名义为儿子纳了一位贵妾。贵妾进门就得了驸马的喜欢,三年生了两个儿子,得了两个大孙子的婆婆甚为高兴,愈发看乐阳公主不顺眼。有当家主母的默许,下人们也愈发怠慢公主,公主有苦难言,一腔委屈也不知向谁诉说。婆婆不喜欢,夫婿不体贴,下人不敬重,终日愁苦之下,公主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可怜乐阳公主才二十二的年纪就这么香消玉殒了。后来公主的乳母入宫向公主生母诉说了前因后果,贵人痛哭不已,告到惠宗皇帝处也没有严惩驸马一家。惠宗生性软弱,又指望着驸马一家平定战乱,自然不能严厉处罚,只是降了驸马的官职,并罚俸三年,贵人纵使不甘心也只得如此。后来驸马扶了贵妾为正,又在平定西北之乱中立下战功,不仅官复原职,还得了丰厚的赏赐,公主生母得知此事,痛哭了几日,没几个月就病逝了。
尊贵如天家公主也不是个个善终。荣泽公主静娴是当今圣上的嫡长女,太子的胞妹,在外又有外祖家程国公府扶持,在婆家尚不能过得舒服顺心,何况之前的那些势单力薄公主。静姀之所以能在婆家如此嚣张,主要是因为潜国公到底是文臣,不像辅国公手握兵权令圣上忌惮。况且朝中能依仗的武将实在不多,圣上若想彻底解决西北这个心腹大患,必要重用辅国公一家,这样一来,圣上投鼠忌器,便不能随意赏罚。当年许嫁嫡长女也是圣上思虑已久的事情,嫡公主身份尊贵正好配辅国公世子。百里红妆,太子送嫁,给足了辅国公府面子。辅国公这个老狐狸也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手握兵权还能保一家子平安富贵,可见其心机深沉。辅国公深知公主出降是圣上发来的友好拉拢的信号,便顺着圣上的意思,严令家人敬重公主。辅国公府煊煊赫赫多年,在军中颇有威望,族中不乏骄横之人,平日里没有什么大事,但是公主出降可是不能有任何差池。辅国公再三严明公主地位尊崇,旁人无事不得惊扰公主。不过总有不长眼的,求官都求到了公主面前。辅国公得知此事,拿出统帅三军的气势,先是一顿棍棒,然后又以忤逆君上为由将此人逐出家族,当时合族耆老都来劝,就连静娴也再三劝阻,可是辅国公依旧坚持,这事只好按照辅国公的意思来办。圣上得知此事后,连连称赞辅国公铁面无私,并厚赏辅国公。
静娴当时年轻不太能理解辅国公的大义灭亲,但是日子长了,静娴也有些明白,伴君如伴虎,丝毫不得懈怠。辅国公府这样显赫,难免引起他人嫉妒,徒留这样的把柄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明面上替自己挡了不必要的麻烦,实则是向圣上表明辅国公府只是为国征战,不敢贪恋兵权。而圣上也不是没听过辅国公夫人要为儿子纳妾之事,想着静娴已有子嗣,何况这只是夫妻之间的事,便不多管。再者圣上自己都是三宫六院的,哪儿好意思管臣子的床帏之事呢。
对比起来,静姀的婆家潜国公府就没有如此麻烦。天下读书人如此之多,更迭不休,潜国公府的男儿再会读书,于天下读书人也只是零星一点。沈家确实是屡出高官权贵,但是朝中的文臣能吏实在太多,沈家还构不成威胁。是以圣上极为放纵静姀在婆家的所作所为。至于驸马沈明,他确实很看重,但是毕竟年轻,不如那些老臣用起来顺手,所以就把沈明留给了太子。沈明才高八斗,却不会肤浅卖弄,亦不是那等纸上谈兵的自大之辈。沈明为人沉稳,做事思虑周全,与太子一见如故,很快就被太子引为知己。
而久在深宫的皇后也不是个毫无远见的妇人,她虽然高兴女婿得了未来储君的重用,但是天家亲情向来寡淡,静姀虽然和太子兄妹情深,但比不过江山社稷。皇后深知静姀挑剔的性子,她害怕自己百年之后,女儿和女婿因为纳妾之事争执,到那时无人为女儿撑腰,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提前纳妾,也好堵住潜国公府的嘴。其实,无论是当今圣上还是太子,他们都是男人,对于纳妾一事只有认同,不可能反对,他们不懂,也不愿去懂身为女人的不易。打定主意的皇后几次宣静姀进宫,无论如何都要力劝静姀为沈明纳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