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式运输机稳稳地悬浮在五米高的半空中,巨大的气流压倒了周围的灌木和驼绒藜,扬起的沙尘呼啸而来,尹宸霖低下头,不禁架起了手肘,挡在自己的眼前,而林浵则干脆用伞遮住了自己的大半个身子。
飞机侧舱门打开,上面的人影一跃而下,可惜没有站稳,摔了个趔趄,“鲸”式运输机任务完成,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引擎全开,扬长而去。
姜年的失败登场没有缓解严肃和紧张的氛围,他消瘦了很多,面无血色,原本就粗糙的皮肤上更是沟壑纵横。
双方就这样安静地对峙着,静得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听说古时候,两国之战,在兵刃交锋前,双方主帅都会先“寒暄”几句,尹宸霖没有率先发话,姜年消颓的模样使他有些吃惊,不管怎么说,他带了自己那么多年,师徒的感情挥之不去。
姜年自觉没脸再见尹宸霖,一直低着头默默抽烟,凌乱的长发盖住了无神的瞳孔,真冷啊,明明头顶烈日,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几分钟后,僵持的气氛被一声冲天的枪响打破了。
“不!”尹宸霖大喊起来,用尽全力伸出手想要抓住那颗子弹。他跪倒在地,大口地喘着气,眼睛瞪着干裂的地面,双手青筋暴起,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林浵站在身边,握着枪,纤手剧烈地震颤着,贝齿紧咬。
她把伞甩在了一旁,跨步上前,一把抽出了固定在尹宸霖大腿处的枪,没等尹宸霖反应过来,一颗决绝的弹头伴随着尖利的呼啸声脱膛而出。
子弹精准地擦过姜年的耳畔,轰起的耳鸣声像海浪一样汹涌地冲击着姜年的感官,他没有去捂,也没有痛苦地蹲下,他把烟掐灭了,抬起头来看着林浵的双眼,他没有闪躲,姜年作为魏忠泽的棋子,也打算杀了面前这个女孩,可是现在的他,实在是没有拔枪的勇气,他亏欠的太多,不只是对于尹宸霖来说,对林浵也是如此,如果说林浵现在将他杀死,算是一种慰藉,一种报仇雪恨,姜年觉得,合情合理。
“你干什么!!!”反应过来的尹宸霖从地上弹射而起,一把夺过了林浵手里的枪,冲着她不断咆哮着,像是被惊醒的恶龙,“你究竟想干嘛?!你想报仇吗?他死了就是报仇了吗?他要是死了!那我们就可以退出游戏了!你能不能清醒点!”
尹宸霖把枪插回了枪套,死死地扣上。
林浵低下了头,她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泪水盈眶还是缓缓流下了脸颊,吧嗒吧嗒地滴落在了脚边。她就像站在十字路口,明明是绿灯,却无法通行,她内心不停地挣扎着,她想要报复和春庭,和魏忠泽有关的一切敌人,林家三十九口人,不能白死,可理智又在敲打她,说不能杀死姜年,上步、拔枪、瞄准、扣动扳机,一系列的动作在三秒之内完成,抉择也在这三秒之内做出。
最后的结果,没有违背大局,却违背了自己的内心。
林浵蹲了下来,把头埋在双膝之间,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就像是受惊了的刺猬。
尹宸霖叹了口气,和身边的女孩相处不久,却没有像刚刚那样发过火,他捡起地上的包,将丢在一旁的伞收好放进了女孩的包里,“对不起啊,刚刚说的太激动了,没考虑过你的感受……”林浵没有说话,将身子转了过去。
他突然发觉自己最近一直在说对不起,太自以为是,他跟着师父打过很多胜仗,每次都铤而走险,却能化险为夷,他曾经自私地以为能把握好一切,但与人相处,女孩和感情却不吃这一套,敌人的狠辣和诡计,更不会关心这些。以前有姜年这个后盾,他可以放手去干,但这段时间,只有他和林浵。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魏忠泽。
“不怪她,是我自找的。”远处的姜年突然发话。尹宸霖没有急着和师父叙旧,反而转过身,蹲了下来,在女孩的包里翻找着什么,随后他从中掏出了一根青苹果味的棒棒糖,剥开包装,递给了女孩,林浵没有理会,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几分钟后,待到情绪缓解,林浵才慢慢把脑瓜从腿间抬出来,恶狠狠地将棒棒糖一把夺过,含在嘴里,别过头去望着西方的土坡。
“等下把妆补好吧,都哭花了。”
“要你管!以后不许翻我的包!”林浵喃喃道,没有很大声,语气却凶巴巴的,尹宸霖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脑袋。
姜年就这么看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的波动,尹宸霖站起身,转过来面对着姜年,收起了笑容。
“好久不见啊,师父。”
“她都和你说了吧?”
“说什么?”
“关于我的事情,”姜年顿了顿,“还有魏忠泽。”
“这些事情,我想你亲口和我说。”
姜年叹了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魏忠泽说过很多话,杀过很多人,他总是以救世主的身份自居,但是有一句话他说的没错,在这个年代,死亡是一种解脱。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姜年说了一句云里雾里的话,又点起了一根烟,尹宸霖也从兜里摸出一根,那是他最后一根存货了。
“接下来这些事,我从没和你说过,甚至连魏忠泽这个人的存在,也从没有和你提及。许多年前,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那是在阿拉斯加的一场战役,那时候魏忠泽还是我的上级,呵,说起来他现在,也算我的上级,”姜年冷哼一声,摆了摆手,烟雾在他手中画出了一道又一道弧线,“还是说之前,那时候年少气盛,和你一样,我和陶妍一直没结婚,因为战争的阻挠,我们又在不同部门,难得见上一面,一年到头都是在打仗打仗!阿拉斯加的那一次,我冲动在魏忠泽的机甲玻璃上做了手脚,我想快点结束战争啊,魏忠泽又是人渣,他不惜命,士兵在他手下就是工具,我曾经以为,我曾经以为他是战争的发动者,有他在战争就不会结束,我曾经以为杀了他,就能结束战争,”姜年越说越激动,嘴唇不断地抖动着,尹宸霖没有打断,默默地听着,“后来真的成功了,他被一枪贯穿了头颅,半个脑袋都没了,可战争还是没有结束……等到后来我再去找陶妍,她已经被调走了。几年前我得知她在98号天梯工作,那时候迁徙计划才刚刚实施,保密工作和程序都还没完善,所以还能再见到,那时候还带你去她的临时住所,你应该记得,她拿出仅有的干粮招待我们,食物配给是一人一天的份啊,我们三个人吃着一个人的量,”说到这里,姜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发自内心的温暖,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禁止爱情的指令颁布,就再也没见了。几个月前,有个不知出处的短讯发到我的通讯器上,说到了陶妍,尽管有怀疑,我还是去了约定的地点,一栋废弃了的烂尾楼里,陶妍就那么被抓着头发,跪在我的面前。他找到了我,他应该知道当年是我做的手脚,柳云南算是他的心腹,我现在的处境,就是对我的报复,可我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
“谁?”
姜年眼神中透露出一道凶狠的光,锋利的想要把这个人一刀两断,他一字一顿地从嘴里吐出这三个字,牙齿的摩擦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咯声,“魏,忠,泽。”
尹宸霖眉头紧皱,他开始明白了,为什么对方一定要“森铃”宝石,因为魏忠泽就是通过改造之后,存活下来的械人。一半血肉之躯,一半机器零件,他为了自己心中的大业,不惜以这样的方式活着。
“继续。”
“其实那天救陈家的那个女孩,不是你的错,但是你却因此卷进了这场暗战,我极力争取留你一命,可魏忠泽根本不信这一套,他咬定是我将隐情透露给你了,你才会奋不顾身地救那个女孩,你也就被列入了死亡名单,宁可错杀一千却不放过一个,而行刑者,会是我……这也是对我自己的用刑啊!那天来南非,是他们给我的选择,来杀掉白象,拿走宝石,没有再透露其他信息,但是我想,宝石是魏忠泽布局里重要的一环,”姜年看了看尹宸霖身旁蹲坐着的林浵,可她完全不理睬,专心地用棒棒糖的棍子在地上绘画,“我之前不知道她是个女孩,那天在洞里的尸体,是魏忠泽的人,但是除了我们两个,和那具尸体,应该还有一个人在角落里观察,没猜错的话,是她派来的,”姜年眼神示意,尹宸霖点了点头,“我们初来乍到,对环境不熟悉,这种情况算不上意外,魏忠泽对我不信任,有所保留,派人伪装成白象,我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后来翻找出的铭牌,是对我的一次警告。”
“那天升降梯是你做的手脚?”
“是。”姜年点了点头。
“那陶妍现在在哪?”
“在他们手上。”
“那你现在又算是什么,来完成你的击杀任务?”
“不是的,宸航,我没有办法了,但是你有,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是来告别的,”说着,姜年抽出手枪,颤巍巍地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想办法救救你的师娘,她在日本,救救她,我求求你。”
“这样的话,我不欠你了……”姜年哽咽地说道,最后这句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尹宸霖见状,闪电般的抽出枪打在了姜年的手枪中央,钢铁的碰撞冒出了缕缕青烟,他大步跑过去,没有减速,一拳重重地砸在了姜年的脸上,姜年倒在地上,尹宸霖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
“那是你的女人!草你妈的!你还是不是个男人!魏忠泽死一次不够,那就让他死两次,死三次!你现在放弃了,要托付了是要干嘛!你是要对那个魔鬼妥协吗!你的婚礼不办了吗!你的戒指不给了吗!妈的!‘你知道人类最强大的武器是什么吗?是豁出去的决心!’这句话不是你教我的吗?你有决心吗?操!你要是想死,我现在不拦你,”尹宸霖拿起地上的枪塞在了姜年的手中,“但是你记住,你要是死了,陶妍我也不会管,你也不再是我的师父!”
说完,尹宸霖转身朝女孩走去,“我们走!”林浵听见,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和裙摆。
“等等!”姜年爬了起来,牙关紧咬,“我们走!”一声响应,尹宸霖知道以前的那个师父回来了。
姜年小跑到尹宸霖和林浵的旁边,“把你们的铭牌给我。”
尹宸霖没有犹豫,掏出铭牌交到了姜年的手中,林浵犹豫了一下,也拿了出来。
“他们在铭牌上安过定位装置,必要的时候可以激活,得把它拆掉。”说完,姜年掏出一个小型激光模具,将铭牌分为了两层,不出所料,里面的量子定位的红光一闪一闪,尹宸霖长出了一口气,心里不禁有些后怕,定位系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激活了,而他们却全然不知。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随后,姜年对着林浵深深地鞠了一躬,“算了,等事情结束后再说吧。”林浵冷冷地说道。现在他们得尽快赶往巴若斯汀德,那座位于西南方的小镇,再想办法救出陶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