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宁溪月再不犹豫,眼见曹常在得意洋洋从身旁越过,她一伸手,就把对方头上那朵珠钗摘了下来。
“啊!你……你干什么?”
那珠钗是曹常在十分钟爱之物,乃是第一次侍寝后皇帝赐下的,不但东西好,更难得这份荣耀。此时一见被宁溪月摘了去,立刻就如同被摘了心肝般的叫了一声。
“真是好东西啊。”宁溪月将那只珠钗在手里翻来覆去看着,一边悠然道:“这么好的东西,曹姐姐可千万仔细些,万一摔断了,岂不可惜?”
“你……你好大胆子。”
曹常在脸色铁青,跺脚指着宁溪月,气得身子都颤抖了:“你就不怕我去皇上面前,将你这强盗行径告诉他?”
“强盗行径?”
宁溪月故作惊讶,接着一伸手,就把珠钗放到了曹常在怀中,慌得她连忙伸手接住,只听宁溪月冷笑道:“这个罪名我可承担不起,不过是好奇之下想看看罢了,一时心急了点儿,姐姐别和我这没眼色的一般见识啊。”
说完便从气得说不出话的曹常在面前走过,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不过是侍寝罢了,这里谁没侍寝过?就逞得这样张狂,谁给你的胆子?”
宁溪月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倾城佳人缓缓走上前来,她认得对方,被宫人们暗地里誉为后宫第一美人的洛嫔。
于是福身施礼,微笑道:“洛嫔娘娘误会了,我和曹姐姐是闹着玩儿呢。”
“谁和你闹着玩?”曹常在见她如此“颠倒黑白”,气得青筋都迸出来了,上前一步指着宁溪月恨恨道:“你也不照照镜子,凭你,也配和我闹着玩儿?”
宁溪月丝毫不恼,惊讶道:“是吗?原来姐姐是认真嫌弃我,竟不是和我闹着玩儿?罢了,是我自作多情,这里给姐姐赔不是了。谁让我没眼色呢?是不是?只是这话咱们姐妹私下里说说还好,可千万别说到皇上面前去,我连和姐姐闹着玩儿的资格都没有,这般庸才,皇上竟还让我侍寝,您说,这话要让别人听见,万一再误会姐姐是说皇上眼光差劲儿,这……”
不等说完,曹常在的面色就由铁青转为惨白,眼中流露出深深恐惧,激动道:“你……你胡说,你血口喷人居心不良,你……”
宁溪月冷冷打断她:“这么多人可都听见了,姐姐说我不配和你玩儿,我是不是血口喷人?相信大家心里都清楚。”
“洛嫔娘娘……我……我没有。”
曹常在到底刚入宫,这会儿眼泪都吓出来了,拉着洛嫔,只将她当做救命稻草一般。
洛嫔轻轻拍拍她的手,然后上前打量了宁溪月几眼,忽地轻笑道:“年纪不大,口齿倒伶俐得很。这后宫向来是祥和之地,容不得人放肆,我劝宁常在一句,想在这后宫里过自在日子,还是收着些的好。”
“娘娘言重,妾身入宫半个月,您什么时候见我惹过事端?我是个直肠子,用曹姐姐的话说,没什么眼色,家世也不敢和娘娘们相比,怎么进了这后宫,娘娘们心里大概也清楚。我反正是看开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呗。没人作践,我乐得过安生自在日子,但若有人觉着可以尽情践踏我,大可以过来一试,不就是一条烂命吗?我奉陪得起。”
话音落,又福了福身,方退避到一旁,示意洛嫔先走。
“你大胆……”
曹常在还要说话,却听洛嫔厉声道:“够了。”说完这绝美佳人又盯着宁溪月恨恨看了一眼,冷哼一声,昂首挺胸上了台阶。
“娘娘……”
曹常在心中不服,狠狠瞪了宁溪月一眼,就追了上去,小声道:“娘娘不该纵着她……”
不等说完,就被洛嫔冷冷看了一眼,顿时吓得不敢再说话。
什么烂命一条,奉陪得起,这是一个后宫女子应该说的话?如此离经叛道,莫说她还是罪臣之女,皇上不会放过她,就是她身家清白容貌绝艳,在这后宫,也迟早送命。这是什么地方?是后宫,最容不下的,便是她这种异类。不过一个死人罢了,我何苦去寻她的晦气?她是烂命一条,我却还要珍惜羽毛呢。
这样想着,洛嫔越发将曼妙身体挺得笔直,然后迈进坤宁殿的大门。
宁溪月明明白白感觉到:今天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明显比以往多了,且停留的时间也较长,偶尔看过去,便能看到一双双意味深长的眸子。
果然,这没侍寝和侍寝后的差别待遇很明显了啊。
她在心里叹息一声,想到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更是气苦。暗道别人最起码是染指了皇帝陛下那美好的身体,就算明争暗斗陷入泥潭,好歹也不算太亏。我呢?我就那么干看了一晚上啊,垂涎三尺最后什么都没吃到,铩羽而归,为什么还要背负这些探询甚至不怀好意的目光?甚至还有那些随之而来的争斗,我巨冤,比窦娥还冤你们知道吗?
心里都捶胸顿足了,表面上却还要做出一脸恬静温柔甚至是满足的模样,忽听最上方传来一道和蔼声音:“宁常在昨晚侍寝,这会儿身子可还好?”
宁溪月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过去,就见皇后娘娘面带微笑,关切目光正落在她身上,而有皇后这么一带头,其他嫔妃也都看过来了,一道道目光就如芒刺般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刺的她浑身不舒服,心都快凉到脚后跟了。
皇后娘娘,至于吗您?您的眼睛那么明亮漂亮,论理眼光不该如此差劲儿。您也好好看看,我这身上,从头上的发钗到脚底绣花鞋,有哪一点,哪一点值得您纡尊降贵多看一眼?您的精神,还是应该放在其他妃嫔身上啊。不要因为我侍寝了,就对我另眼相看,我昨晚那纯粹是去接受思想教育了,压根儿就没有任何实质性东西,您别这么看着我行不?我有点怕。
心里眼泪流成河,面上却强撑出一丝黯然羞怯的微笑,站起身行了个万福,对皇后道:“多谢娘娘关心,嫔妾身子还好。”
切!能有什么不好?皇帝还能一夜七次郎怎的?唔!莫非那个少年天子真的是勇猛过人?皇后娘娘承受过?
一念及此,宁溪月的八卦之魂立刻熊熊燃烧起来,忽听悦嫔笑道:“难得,妹妹进宫这许多日子,皇上终于想起你了。看妹妹这娇娇弱弱的模样,是最合皇上眼缘的,日后定能得到他的垂怜。”
“多谢悦嫔娘娘吉言,只是嫔妾有自知之明,凭我这样寻常资质,昨晚能觐见天颜已是邀天之幸,哪里还敢想什么以后?”
许是对她这副谦卑态度满意,又或者是看到她确实没什么妖娆妩媚的姿色,实在不够格成为自己对手,所以除曹常在狠狠剜了宁溪月一眼外,其他嫔妃都不再关注她,扭回头各自说笑了。
宁溪月大大松了口气,出了坤宁宫,她在自己身上左看看右看看,只看得一旁素云惊疑不定,还以为小主是受了之前曹常在的刺激,所以对自己产生了什么怀疑,连忙小心问道:“小主,您看什么呢?”
“好奇怪啊,悦嫔娘娘说我娇娇弱弱的,我哪里娇弱了?身材不算矮小,虽不是珠圆玉润吧,却也远非骨瘦如柴可比,和那些风一吹就倒的娇弱女孩子哪有半点相像?”
她说到这里,便抬头看向素云,眼里放射出热切渴望的精光:“素云你说,你觉得我娇弱吗?”
“悦嫔娘娘应该只是随口一说,小主的身材纤秾合度,确实和娇弱不沾边儿。”素云连忙一记马屁送上,不想让主子因此而妄自菲薄。
“看来果然是悦嫔娘娘看错了。也是,她没看见我追着小南子小北子贴纸条的情景,也不知道我一顿能吃两碗饭,自然只是随口一说。”
宁溪月喃喃自语,听在素云耳朵里,更觉怪异,因迟疑道:“这个……不知是不是奴婢听错了,奴婢怎么觉着小主您……好像还有些失望呢?”
“当然失望啊。”
宁溪月噘着嘴,伸手打了面前光秃秃的柳条一下,嘟囔道:“我本来抱着一丝希望,想着若悦嫔娘娘说的是真的,你们都觉着我娇弱的话,那我的身材就还有很大的长胖空间,在一段时间里都可以放开了肚皮吃,不用去想节食减肥的事。但是现在……唉!梦想幻灭,你说悦嫔娘娘也是的,用什么形容词不好,非要用娇弱二字,以至于让我做了这半天白日梦,最终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素云:……
“素云你这是什么表情?”宁溪月瞪着素云,面色不善。
素云摸了摸自己的脸,感叹道:“奴婢还能做出什么表情?难道这不是对小主敬佩之意如滔滔江水东流不休的表情?”
宁溪月幽幽道:“不是,你这分明是看奇葩的表情。”
素云:……
“娘娘别看那宁常在在您面前一派谦卑,事实上这个女孩儿可不是个善茬。适才妾身来坤宁宫的时候,正看到她和曹常在争执,曹常在让她逼迫的当场就哭了,后来洛嫔娘娘到了,娘娘是知道洛嫔性子的,却不知这女人说了什么,竟让洛嫔轻易放过了她,您说,这样一个女人,能是什么省油灯?”
皇后娘娘斜倚在塌上,慢慢拨着手中茶碗盖儿,淡淡道:“就不是省油灯,又能如何?你也看看她的模样,再想想她的家世,难道还需要本宫多看她一眼?”
下首坐着的玉妃忙陪笑道:“是,娘娘说的没错,是我失言了。我只是想着,似她这般爱出风头,又拔尖要强,便是后宫中最不安定的人,若不敲打一下,还不知日后会做出什么事,万一行了什么过格儿的事情,别再让她连累了娘娘。”
皇后不屑冷笑一声:“连累本宫?也得她有那个资格。”
她说完慢慢啜了口茶,接着放下茶碗盖儿,抬头看着对面墙壁,目光似是落在虚无之处,轻声道:“你平日里少在这些地方用心,咱们后宫的女人,所依仗者,只有皇上。有在这些地方用心思的精神,不如去琢磨琢磨怎么能让皇上更喜欢你。如今这后宫里虽然只有十几个嫔妃,却也是各有千秋,总不能让洛嫔专宠吧?”
“是,皇后娘娘,妾身谨遵教诲。”
玉妃连忙施了一礼,接着又委屈道:“不是妾身无能,实在是洛嫔长得又好,又惯会讨皇上欢心……”
不等说完,就听皇后冷哼一声道:“她会讨皇上欢心,你就不会么?若说姿色,难道你比她差?从前她没来时,皇上最宠爱的就是你,后来因为你病了那一场,才叫她趁虚而入。如今你病大好了,我看你倒没有因为那场病就形容暗淡,反而更增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娇艳,这会儿正该是一心进取的时候,偏你又把心思用在那些无谓的地方。你看看我,看看我这身子,明知道我一身的病,将来还不知如何,咱们是情同姐妹的,你再不为我争点气,待我气死了,让皇贵妃踩在你头上,是不是就舒心了?”
一番话虽是训斥,却情真意切,仿佛发自肺腑一般,顿时感动的玉妃眼泛泪光,连忙点头道:“是,娘娘教训的是,是妾身糊涂,妾身以后不去关心那些无谓的事了,唯愿娘娘好好将养身体,您身体康健,妾身才有主心骨。”
“小主,这是内务府刚送过来的布料,还有几件衣裳,您快看看,可比咱们家里的料子衣裳强多了。”
宁溪月午睡才醒,刚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就听见清霜兴奋的叫声。
听说是内务府送来了布料衣裳,质地比自家的还好,她不由眼睛一亮,连忙跳下床去,兴奋道:“是吗?快拿来我看看。”
“小主,您当心些,这么跳下来很容易崴了脚。”素云递过来一杯茶:“午睡方醒,先喝口茶润肺清心。”
“我又没伤风,再说润肺清心的话,茶水哪比得上水果?下次素云你要是想让我润肺清心,记得削一盘梨。”
“是,奴婢记下了。”
素云点点头,一本正经答应下来,就见宁溪月垮了脸,攀住她肩膀道:“我和你开玩笑的,我说素云,你身上真的就半点幽默细胞都没有吗?整天这么严肃正经的生活,多无趣啊。”
“怎么说素云姑姑没有幽默细胞?叫我看,小主您平日里的所作所为,素云姑姑表面不说,心里不知道怎样疯狂吐槽呢。”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了,连素云也笑起来。宁溪月和清霜入住照月轩短短十几日,众人已经知道了很多新鲜词语的意思。
当下主仆几人凑在一起看那些料子衣裳,宁溪月便笑叹道:“这还真是侍寝了就比没侍寝强哈,就我这模样,去了养心殿一趟,内务府便紧赶着送了这些过来,啧啧!果然是能在宫里生存的。这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有潜力的主子啊,嗯,没有潜力的都不放过。也难怪嫔妃们个个都想出人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