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儿坐在窗台旁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香烟,总是以为只要再抽一根就可以治愈她胸腔内的压抑感,将帮助她呼吸得稍微轻松一些。她将烟灰轻轻掸到含羞草的脑袋上。
白色的病房,冰冷的温度。几个小时过去了。
窗外下起了鹅毛大雪,为即将到来的平安夜做铺垫。她,也在这医院躺了一个星期。
出事后,梅·安娜当晚就丢掉在德国的工作,连夜乘飞机到医院,在急救室外焦急地等着。医生给艾薇儿洗了胃,长长的管子从她的喉咙管里取出来,她一阵恶心又吐了。
艾薇儿睡了三天才有点意识。
睁开眼睛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梅姨,艾薇儿扭动了嘴角,笑得很揪心。可当莱尼进入病房,艾薇儿失声尖叫起来,她的双眼瞪着莱尼那张惊恐的脸,大骂道:“你个恶魔!恶魔!去你的!”
鬼哭狼嚎的叫声惊动了整层楼的病人和医生,安迪这时闯进来抱住艾薇儿的后背,梅·安娜从中把莱尼分开带出了病房。艾薇儿用她那细长的手指抓住了安迪的手腕,抓破了皮。
在病房外,莱尼显然是气不过,大声质问起主治医生:“为什么她会变成那个样子!”
“斯泰西小姐在经历那件事后可能受到了严重刺激,患有焦躁症……”
“那她疯了吗?”莱尼惊恐地盯着医生的眼睛。
“这不好说……需要留院进一步观察。”
梅·安娜当场捂住嘴哭了起来,她在医院茶不思饭不想守了三天三夜,就换来这种大失所望的结果。
安迪一直在这等了三天,梅·安娜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去看望艾薇儿。在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梅就警告过安迪再也不准见艾薇儿。
医生给艾薇儿注射了镇定剂后,她又昏昏欲睡了过去。
安迪坐在床边陪着她,当他在一片漆黑中醒来时,眼角满是泪水。尽管此刻他已经精疲力竭、头脑昏沉,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境里,他仍然惊恐万分地睁开了双眼。
他笨拙地踉踉跄跄地朝窗台走去,眨了眨含泪的双眼,让视线变得更加清晰。
出事的那天晚上,融创大厦陷入一片混乱,安迪和家人们采取了行动,把质疑他们来历的人都打晕在地。通过那张卡,他们成功进入到地下室,把埃尔维斯和维诺妮卡等人救了出去,只救出了五个狼人。在返回去的时候,他们发现逃出的秘密通道已经被人封上了,只好就罢。
房间发出熟悉的嘶哑的声音。
“艾薇?”安迪回过神来,轻声问道,走上前胳膊紧紧地抱住艾薇儿,轻轻地摇晃她,“你还好吗,亲爱的?”
“你们的目的达到了。”她很冷静地说,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来,顺着她的脸庞流淌而下。
“听我说!”他说道——现在他的声音更大一些,也更警觉一些了,“你也有你的生活,不要总是被一件事困扰!”他用冰冷的手指慌乱地拭去她滚烫的脸颊上的泪水,但是她的泪水继续往外流。
“别跟我顶嘴,混蛋!”艾薇儿无法抑制住沙哑的声音中的啜泣。莫名的泪水让人感到恼火,她无法控制住紧紧攫住她的缓缓而来的悲痛。
这也是她第一次对着安迪失控和大吼大叫。
安迪沉默了许久,“告诉我,艾薇。”他恳求道,听到艾薇儿声音中流露出的痛苦,他满眼充满了焦急不安。“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她又极其不耐烦地扭头看向窗外。
安迪用胳膊抱紧她的脖子,用嘴紧紧锁住她的唇,疯狂地亲吻他。那根本不是欲望——是需要,这种需要来势汹汹,已经达到痛苦的程度。艾薇儿立刻回应着他,但很快就冷漠地停了下来。
艾薇儿挣脱了他,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开。奇怪的泪水又一次涌出来,她的喉咙里响起一声新的啜泣声。他们是对的——她肯定是疯了。她现在只需要止痛药。
“我很抱……抱歉。”安迪咕哝道。
“求你了,我想自己一个人行吗?”艾薇儿发出的哀叹声轻了许多。
安迪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摸出手机找到了想要拨打的那个号码,目前为止,他还从来都没打过这个电话。他按了一下“拨出”键,十指交叉起来。
“你好!”一个像金色风铃般的声音应声道。
“维诺妮卡?”他轻声说道,“我是安德鲁,你得帮帮我。”
维诺妮卡去看望艾薇儿的时候,顺便在莎士比亚面包店买了巧克力面包和咖啡味的闪电面包。到了医院,她全身燥热,手指在颤抖。到了走廊边缘,已经准备好了,等待着。
推开房门,维诺妮卡和艾薇儿疑神对视了片刻,接着艾薇儿的表情在轻轻一碰就会失控的伪装之下变得焦虑了。
“看来你很快就适应了人类生活。”艾薇儿冷哼道。
“不是这样的!”维诺妮卡厉声说道,上前握住她的手,“对不起,发生那样的事……我很遗憾。”
“你道歉什么?你是在变相承认是狼人干的吗?”从艾薇儿喉咙里传来的响声听起来好像她在哽咽一样。
“那是你说过的最疯狂的话。”维诺妮卡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病了。”艾薇儿平静地说道,紧接着,脸上就出现狂风暴雨般的变化,“你那亲爱的情人毁了我的生活,杀了我最亲密的人。每当我在学校面对他那张脸,你觉得我会有什么感觉?”
“对于西蒙所做的事,我真的深感抱歉。”
“别为他狡辩了,小姐。”艾薇儿撇了撇嘴角。
“可是……安德鲁是真的很爱你。”
“还不够。”
“他为了你已经牺牲了所谓的‘自由’,这是人人皆知的事。难道你一点儿都不了解他吗?”维诺妮卡放出了最后的王牌。她知道,这能完全控制这个女孩的焦躁情绪。
艾薇儿无法思考维诺妮卡所说的事情,这太过分了,简直令人难受。她不想考虑,不想想象,不过这样的景象还是出现了。
无论如何,这已经逐渐演变成替对方赎罪。两个青少年就代替了所有狼人和猎人“还债”,他们都保守着秘密,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它们都不会是免费的。
艾薇儿失去了许多重要的人,这是她承受的“代价”;安德鲁在每个满月都要承受“萨满诅咒”,这也是他付出的“代价”。
“也许我还真不了解。”艾薇儿一脸平淡地撇了撇嘴角,“你们狼群之间能互相交流思想,我又怎么知道呢?”
维诺妮卡叹了口气,转身走向门外,“祝你早日康复,过一个愉快的圣诞节。”
艾薇儿点燃了一根烟,吐出的有害烟气如羽翼般在脚步声后消失渐远。听到她脑海中安德鲁的声音,严厉斥责她不要抽烟,然而现在,她已不在乎了。无论她曾经如何努力,现在她都不会去在意了。
她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想着所有人的声音,察觉出不对劲,几乎无法下定义,在水槽里掐灭了香烟。
“妈的。”艾薇儿对着窗外银装素裹的景象骂了一句。她的声音瑟瑟发抖,胃痛得厉害,“我受够了。”
她拿起包,离开了。
接下来的一天,她没吃早餐,就急匆匆地想尽可能快地跑出家门。但她没能完全避开梅姨,因此不得不花几分钟时间假装高兴。梅·安娜的大嗓门在身后骤然响起,追上去把纸袋硬塞到她手上。
艾薇儿皱着眉打开纸袋,拿出一个培根肉卷咬了很大一口,她才放心。艾薇儿认真地努力露出轻松的表情,如同往常一样,但自己觉得好像哭一样。
在开车到学校去的路上,艾薇儿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普鲁夫博士死亡的幻景,很难把它从脑海中驱逐出去。除了绝望,她毫无感觉,直到当她把车开到惠特莫尔学校后面熟悉的停车场,发现“狼群”正一动不动地靠在他们那闪亮的银色和蓝色的沃尔沃上。
艾薇儿砰的一声关上了她那辆冰蓝色SUV的门——一阵灰尘轻轻地飘落到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她向“狼群”的地方缓步走去。这时,唐娜先行一步走到艾薇儿面前,她的脸庞在长长的直发下熠熠生辉。
“薇薇!”
“嘘!”艾薇儿一边示意让她小点儿声音,一边看了看停车场周围,注意到其他人都在对她进行一番打量。
“我很奇怪吗?”
“是有点。你不会化很浓的妆,也不会在学校明目张胆穿得过于让人想犯罪。”
“呵呵。”艾薇儿发出自嘲声,她今天没按要求系领带,反而把领带当成领巾系在脖子上,暴露出优雅的颈部曲线,浑身上下秀色可餐。
两人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经过狼群的时候,唐娜故意把艾薇儿整个人挡住,直接无视掉他们。她暗自对着那个身材最修长高挑,有一双绿眼睛的家伙发出嘲讽声,在背后做出国际“友好”手势。
安德鲁看到了唐娜的一系列举动,内心的火气差点让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强行把怒火压下去,现在只感觉到了胃部一片灼烧。脸色暗沉下去,淤青般的阴影笼罩着深深的眼窝。他伸出手来很想上前牵住艾薇儿的手,如果她哭了或是想要怎样怎样的,他就会吻她,她高兴了就比什么都好。
修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上前握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头,“那个小女巫一直都很讨厌我们,你也没必要把她放在心上。”
“你得找时间去跟艾薇儿好好聊聊。”特蕾莎补充了一句。
“要不你们分手吧。”泰勒一脸严肃地看着安迪,“反正你们也不合适,这才在一起两个多月,别让自己陷得更深。”
安迪绷紧着嘴唇,狠狠地瞪着泰勒,胸腔里的火焰随时都快从嘴里迸发而出,挣扎着把他的灵魂扯得四分五裂。千言万语的脏话汇成一句话:“管好你自己的事。”
说着,四人的手机里同时弹出艾薇儿·斯泰西发来的邀请——邀您一起共享冬季赞歌派对,地点是希尔顿酒店。
艾薇儿从来不会主动举办派对,正当安迪陷入疑惑之时,修来了一句:“她邀请了全班同学参加,我们当然都得去。”
“为什么不去?肯定得好好玩。”泰勒撅起嘴,好奇地打量着安迪脸上的深情。
他紧绷着嘴唇,没有说一句话。
上午的课程很快就开始了。课堂上,艾薇儿坐立难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派对”的事,邀请函在她的账号上同时发给了三十多个人,她怕到时候这个恶作剧难以收场。
她查看了登录记录,地点——底特律。很快她就找到了答案,一下课就打电话给莱尼,还没等对方问好,她直接就质问:“你是有什么问题吗?”
“别紧张。亲爱的,我只是想让你在考试后放松一下。马上就圣诞节了,玩得开心。”
“我跟那些邀请的人一点也不熟。”她很不耐烦地解释。
“那就好好处理同学之间的关系,我还在忙,先挂了。”
莱尼挂断了电话,“该死的,”她叹了口气,毫无价值的派对,可她又渴望成为夜晚的焦点。享受着人群的欢呼声。
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响之后,艾薇儿径直走进食堂,自己正饿得胃痛难忍,食堂的双扇门中此时正飘来炸鱼和薯条的香味。也有不少人选择在校外就餐,周围的人群要么去了油炸食品店,要么去了面包房。
她独自走在过道上其实很害怕,穿着打扮过于性感露骨,总会引起不少人的目光和议论。有低年级的男生在背后尾随她,做一个相应的下流手势,打手语,说一些风言风语,有的甚至还想去拨一下文胸的带子,看它是不是还在。
要不是迫于议论压力,她早就拿着柳钉包狠狠砸过去,再抽他几耳光。
艾薇儿刷卡拿了份水果沙拉和一瓶柠檬气泡水,心想着赶紧找位置坐下。那家伙仍然不依不挠跟着她,她表面平静,内心拧成麻团。她注意到附近,安迪坐在常坐的座位上和同伴们聊天。
艾薇儿赶紧走到他们那一桌,一脸冷静地问道:“介意我坐在这里吗?”
她边说边往身后瞄,安迪顺着她的目光追踪到了那个变态身上,咬牙切齿,那家伙兴许是注意到了安迪那嫉恶如仇的眼神,手立马从裤裆里抽出去跑路。
“当然可以。”特蕾莎冲她温柔一笑。
艾薇儿直接坐在特蕾莎旁边的空位上,脸上毫不羞愧地跟安迪直接对视,将近望眼欲穿。这张餐桌上弥漫着一种奇怪的缓和气氛。他们四个中的任何一人都没有提派对的事情,艾薇儿开始放松了一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不吃学校饭菜的他们,每人都从家里自备便当,现在已经吃了一半。
“你就吃这么点?”安迪问道。
“不是一直都这样吗?”她回答。
“一起吃吧。”
正说着,唐娜和她的男友戴维就一起过来了,“嘿,薇薇,你们都在这里,介意我们坐在这里吗?”还没等他们的答复,唐娜就先行坐在艾薇儿的附近,拍拍她的肩膀,然后用力揽住。
场面十分尴尬,除了艾薇儿,他们跟戴维谁也不认识谁,而且跟唐娜的关系也并不是看起来那样正常。这常常让夹在中间的艾薇儿感到苦恼。
七个人都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餐桌上似乎有一条隐形的分界线,狼群全都坐在另一端。这种微妙的放逐感,常常令艾薇儿感到落单,受伤,而安迪根本没有过相同的体会。这也就是交往以来艾薇儿很少跟安迪坐在一起吃饭的原因。
其他人往往会对他们身上的气场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往往会因为某种他们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原因而感到害怕,戴维也不例外。
“最近的橄榄球赛进行得怎样?”艾薇儿不想让戴维感到不自在,主动找话题跟他搭话。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不出意外应该能进州前三。”戴维对她露出骄傲的笑容。
“你作为队长为团队尽心尽力,辛苦了,”随后,艾薇儿想起两三年前的橄榄球队长哈里森·桑斯特教她打橄榄球,在教练面前替她说好话,最后帮她取得了女子橄榄球四分卫的重要位置——排在中锋的后面、进攻阵型的中央。
打比赛的时候,大部分的进攻由艾薇儿发动,并有责任在大部分的进攻前发出暗号。对面的前锋是西比尔,她充当跑卫持球冲锋。艾薇儿一个箭步上去,用一个早年练排球练出的标准扣杀动作,跳起来一巴掌抡过她手里的球,抛长传给跑卫、进球得分。
目前,戴维在每天的课后训练,都会专门抽出一点时间去和唐娜练习进攻。两人的共同目标——四分卫的黄金位置。这让艾薇儿时常感慨:人走茶凉,风水轮流转。
“安德鲁,你平时健身吗?”唐娜略有深意地盯着他那双绿色瞳孔。
“每周去健身房3~4次。”安迪抬起头,回应着唐娜那犀利的眼神。
“听别人说你学过散打和自由搏击,在你的能力范围内又能保护多少人呢?”唐娜的话听起来比她原本的意思还要尖锐。
“就算搭上整条命,我也会奋不顾身守护我爱的人。”安迪说这句话的时候,深深地望着艾薇儿苍白的脸。
他的语调使艾薇儿紧抿着唇,笑容僵在那里。她为了掩饰内心的悲伤,将手里的气泡水一饮而尽。
“好极了,”她的表情又放松下来,带着愉悦的声调说:“晚上我们在希尔顿酒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