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九宁心道不好,若是游贞老祖的徒弟,定是自己一个师门的,怎能如此相残。几步赶上前去,便看到三两座低矮平房,有七八个人站在旁边,衣襟上绣个“天”,满脸凶神恶煞。庭院中有二人正在打斗,一黑一白,似是天生便水火不容。斗到急处,两人竟只看得清残影,那些帮手纵想围攻,却始终插不进招来。
于九宁伏在树后,初时本想探听虚实,谁知一看两人过招,便被牢牢吸引,直看得眼花缭乱。平日里谢之离七人练武,于九宁便觉几个师伯好生了得,功夫当真高强,难以企及,今日见这二人,竟是比谢师伯还要高出太多。二人出手之连贯,拆解之精准,实在是于九宁想也想不到的。有诸多的招式要领,于九宁还远远看不明白,只是看这这番打斗,当真精彩之极,若非人多,自己几乎要大声叫好。
二人打了半晌,黑衣客估摸自己一时也奈何不了白衣老者,便使个眼色,几个手下会意,从怀中掏出暗器,环伺在周围,就要打镖偷袭。于九宁心头火起,悄然从怀中掏出飞爪,一爪便将一人抓倒。那些人一齐回头,于九宁知道自己暴露,便从树后一跃而出,站在那几人面前,指着鼻子骂道:“你们几个好不要脸,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使阴招算甚么英雄好汉。都是昆仑派的,怎的还有你们这等宵小之徒。”几人万想不到还来了外人,都是一愣。黑衣客跳出圈子,问道:“你是何人?”于九宁道:“我是昆仑派弟子。”那黑衣客道:“今日我不想杀你,不要碍事。”
于九宁怒道:“我武功虽低,可是老早便看出来了。你处处都痛下杀手,心肠忒歹毒,全无大家气派。人家好心让你,守多攻少,你竟然还唆使手下偷袭,看你也有一把年纪,怎的还不如我懂事。真是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莫道你是那突厥鞑子,不晓得我们汉人礼义廉耻么?”于九宁自幼受甘子言启蒙,甘子言本就是牙尖嘴利,骂起人来毫不留情,给于九宁全学了去。今日一通抢白,把黑衣客差点气炸了肺,喝到:“你说谁是突厥鞑子?”话锋未落,一掌便打向于九宁心口。
于九宁大惊失色,晓得自己挡不住,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得身后一人轻声道:“不要怕,接他的招”,于九宁顿觉腰间温热、丹田充盈无比,想也未想,双掌就和那黑衣客对在一处。不过片刻,黑衣客已处于下风,只好收了招式。于九宁心中惊喜,回头一看,见那白衣老者一脸笑意,双手却是搭在自己腰间,看来方才是他的神威了。
那白衣老者将于九宁护在身后,笑道:“伍修蘅,我再劝你还是快快下山,不再在此纠缠。你打我不过,玉虚峰又有人前来,你也讨不到半点便宜。还是快走罢!”伍修蘅方才与白衣老者对掌,便已晓得自己打他不过,又不知玉虚峰是不是真来了帮手,恶狠狠道:“吕老头,你以为玉虚峰来几个弟子,我便怕了你?那些毛头小子纵有手段,我天机门人也不是好相与的。倘若他们敢来,我都杀了!”白衣老者笑道:“你若是不怕,大可一试。玉虚峰弟子一百一十五人,十个打你一个,还有些富裕。”伍修蘅一怔,冷哼一声,道:“你也只能靠着人多势众。师父没给你别的本事,这些你倒学得快。今天暂且寄下,你若不早早交出《太虚清气》,来日我还要讨教。”说罢,一挥手,便和手下急匆匆走了。
于九宁松了口气,道:“好险,好险。”又对着白衣老者稽首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老者道:“你可知我是谁?”于九宁道:“晚辈不知,但总归是昆仑派的前辈。”老者道:“方才那人说了,老夫姓吕。”于九宁一个愣怔,失声道:“莫不是吕彦师祖?”说罢便跪在地上,拱手道:“师祖在上,受弟子一拜”,便是三个响头。吕彦将于九宁扶起,看了看他腰间的铜八卦,笑道:“你是仲英的孩子?”于九宁道:“是,弟子叫于九宁,我爹爹便是于仲英。”吕彦牵着他手,左看右看,那眉宇之间还依稀有于仲英的影子,心中感慨,道:“十五年了,你和你爹爹真是像。你爹爹走得早,这些年苦了你了。”于九宁道:“弟子虽是父母早亡,但有七位师伯照料,却也不曾吃苦。”
吕彦将于九宁带进一处茅屋,让他坐下,自己坐在他旁边,问道:“你是如何寻到这里的?”于九宁道:“弟子本是在山中玩耍,见到一个山洞,便钻了进来,又攀过一座铁链的桥,就到此处了。”吕彦惊道:“昆仑捷径?你居然是从那边寻过来的,真是胆子不小。”于九宁奇道:“捷径?甚么昆仑捷径?莫不是那真是一条险路?”吕彦看他疑问模样,像极了于仲英,叹道:“唉……我的弟子当中,你爹爹也是很好的。”又道:“此处是玉女峰,你三师伯总该给你讲过罢!”于九宁道:“三师伯只说昆仑派起先分玉虚、玉女两派,后来掌门游贞将两派统一,创建昆仑派,底下却有了玉虚峰、玉女峰两处山门。难道那一处铁链桥的捷径,就是连结玉虚峰和玉女峰的?”吕彦道:“正是。这甘老三口风也是真紧,对你也不曾说。眼下听说隋朝已灭,派里没了甚么顾虑,关于此桥来历,我便说与你听听。”
说罢,吕彦起身从茅屋端来一盘桂花红豆米糕,给于九宁手中塞一个,又将他茶杯倒满,这才坐下,笑道:“你从那边过来,又给我助拳,怕早就是又累又饿。我说,你边吃边听。”于九宁好奇心起,哪有心思吃喝,只是洗耳恭候。吕彦笑道:“那已然是很久的事,摸约应是开皇元年,我还是玉女派一名悬镜长老。一日我正当值,忽见一老者前来,对我道:‘劳烦兄台请贵派掌门前来。我特来叫山。’我心中一愣,细看那老者,慈眉善目,面露笑容,实在不像是要来踢山门的恶人,便问他姓名,好向掌门禀报,他却道:‘姓名还不便说,望兄台体谅难处。若贵派掌门打赢了我,我自然有求必应。但若是我将贵派掌门打败了,则另有要事要谈。’我那日当值,有人叫山,我若一拳也不出便直接报给掌门师兄,实在没有这个道理,便道:‘如此,请了。’说罢我便出拳向他打去。谁知他动也不动,任我一拳打在他胸口,突然大喝一声,竟是把我给生生推倒在地。我从未见过如此内力,大惊失色,那人却将我扶起,依旧笑道:‘也对,既来叫山,礼数当要周全。劳烦兄台了。’我情知此人绝不是等闲之辈,连忙将掌门师兄和派里的弟子悉数叫来。掌门师兄和那人交涉几句,便动起了手。”于九宁道:“是师祖的掌门落败了罢。师祖当年也是武有所成,此人内力竟能将师祖弹开,实在是厉害得紧。”吕彦道:“那是自然。若说这些陈年旧事我还能历历在目,定是此事颇有深切之处。我清楚记得,只十数回合,掌门师兄便给那人打倒在地上。当时全派都吓得呆了,一来不知此人来历,二来也不知此人居心,都给愣住,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那人将掌门师兄扶起来,两人便进了大殿。”
于九宁笑道:“那人就是游贞游先祖,便是此战将两派给统一了。”吕彦道:“你这孩子倒是聪明。你且想想,我们掌门为何答应?”于九宁道:“大约是游先祖许诺,要将几门好功夫传给玉女派。”吕彦哈哈大笑,抚摸着于九宁后脑,就像是爷爷在抚慰自己的孙儿一般。斜阳洒在二人脸上,金黄璀璨温暖无比,当真其乐融融。
吕彦道:“那几日我们便搬去了玉虚峰,和玉虚派的弟子融为一处,成了今日的昆仑派。”于九宁奇道:“玉女峰门人尽数搬迁,他们可愿意么?”吕彦笑道:“也没甚么不愿意的。玉虚峰、玉女峰同根同源,祖上都是中原汉人。当年合而分之,如今分而合之,实乃天成好事。”
于九宁道:“弟子明白。三师伯曾说,昆仑山的汉人都是几百年间逃难来的,彼时五胡入华,衣冠西南,汉人不是往江南逃,就是往河西逃,其中一部跨越沙漠,定居昆仑山玉虚峰,便是两派先祖。后来人愈来愈多,粮谷不够,一半人离开故地辟荒,徙在玉女峰住定。长此以往,演成两个门派。”吕彦道:“不错,分则分了,实则并未断绝联络。羌人、氐人,还有如今的吐谷浑部族进犯数次,都是两派联手抗敌。为求生保命,两峰族长们召集青壮,硬是摸索出一套搏杀手段,奠为老昆仑武学的基底。”于九宁叹道:“原来师祖当年手段,是这样传下来的。”
吕彦也叹息道:“我们活命的武功,怎比得上中原汉人招式精妙?故而当时游掌门一出手,我们谁也挡不住。两派合一,也是对掌门心悦诚服所致。”
喝一口茶水,又道:“搬来之后,我却发现了一件怪事。这游贞游掌门,似乎每日都要去后山,还带来山下的能工巧匠。起初我以为是掌门要修一方练武的场子,后来才看到是在修这座铁桥。”于九宁奇道:“桥是游先祖修的?他修这铁桥做甚么?”吕彦叹道:“游掌门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只是人无完人,被逼得没办法,也只得做些违心的事。九宁,你可听闻游掌门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