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听得众人惊叹,这可是明晃晃挑拨离间之语了。众人虽有此心,谁也不敢开口提及,只有长孙无忌与李世民自小交好,自己的妹妹又是王妃,二人关系密切,引为亲信,长孙无忌才敢把话说透。李世民无奈一笑,显然是认可这番话。
长孙无忌再道:“这些将军非但可制衡太子,陛下也想拉拢到自己手下。自陛下称制便再未离开长安,山东诸侯尽由殿下带军平定。那些将军能征善战,但是从未受陛下差遣,陛下想用之,恩裳拉拢尚犹不及,怎会将他们贬出去?陛下越贬他们,他们越听殿下的,以陛下英武神威,不会做这样蠢的事。”尉迟恭当先应道:“不错,没有我们这些人,谁给他打突厥和辽东?殿下放心,军士最讲忠诚,我等始终是忠于殿下的。”其余将军皆附议。
李世民当即教文学馆草拟谢罪奏疏,自认疏于管教,尉迟恭虽不是天策府、秦王府的幕僚,自己同他还有上下之礼,当时时教诲。他犯了过错,自己也有干系,望父皇问责。文学馆工笔极佳,明面看去痛心疾首,恨不能自裁谢罪,实则是将秦王撇得干干净净,避了结党之嫌。
长孙无忌沉吟片刻,教文学馆再起一道奏疏,却是陈奏长安城中盗匪猖獗,行刺朝廷重臣。文学馆本将矛头直指太子,欲报年前殴打之仇,长孙无忌却将其阻住,劝道:“奏疏中提及太子,陛下定将此事看作党争。小罪可教,中罪可惩,大罪可罚,再大的罪呢?太子派人行刺之事捅了开,这样大的罪实在罚无可罚,只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陛下心怀顾虑,此事不了了之,于我不利。莫如只提及刺客行刺,就说秦王府对长安诸位大臣、王官,尤其是太子都颇为关心,故请卫军多增人手,加紧巡防。刺客何来,陛下心知肚明,但若是殿下避而不谈,只呈己罪,在陛下那里便高下立判了。”李世民应允道:“有理。明示总不如暗示。”
长孙无忌道:“第二道疏还有个缺,落在大理寺处。只要那几个刺客不乱攀咬,承认他们是盗匪便可。大理寺审案功夫极硬,一点蛛丝马迹也能教他们抓住。几个刺客又是流民,捱不住打,给大理寺审出了真相,反而要坏大事。”于九宁道:“下官苦练轻功,于房梁腾挪之道颇为得手。今夜我便潜入狱中,好生教那几个刺客说话。能应则应,应不了,一刀杀了。”长孙无忌道:“此事我正要劳烦参事。这几日过年,大理寺领了休沐,当不至审那几个刺客。参事趁今夜花灯嬉闹,悄声潜入大理寺监牢,教那几个刺客一口咬定只是拿钱办事,交易时对方蒙着面,捏着嗓子说话,属实不知是谁。”
于九宁领命而出,脚一踏上了房顶,再翻身几纵,已是数丈之外。不消片刻,到了大理寺官衙顶上,于九宁俯下身一看,衙内的卫兵居然值守在牢狱门外,如此防守严密,只怕自己连房顶都没下去便给人家发觉了。于九宁苦笑一声,暗道:“这些人都不回家过年么?往日盼着政治清明,如今人人都恪尽职守了,我却做不得事,倒盼他们玩忽职守。这世事也好生奇怪。”想罢,将前襟割下一截,蒙了脸,从房顶跃下。
值守的卫兵只叫了一句“甚么......”那“人”字尚未说出口,于九宁已抢了两招“寒霜争渡”,打晕两个卫兵。大理寺监牢何等地方,哪怕是太子诸王、朝廷大员前来,也须有中书省发布的批文。那些卫兵大惊失色,这是哪里来的亡命徒,竟要来此处劫囚!只见于九宁闪身数下,方才两掌之后也不再出手,跃至监牢门前。牢内的狱卒闻得门外喧哗,本要出狱相助,却见于九宁实在厉害,忙回了监牢关门。于九宁却抢了先,一步跨入牢门内。狱卒、卫兵一拥而入,将于九宁团团围住。于九宁施出“燕罗雀步”的功夫,跃上房梁,顺手还抢了一把长刀。那些狱卒卫兵却没这个本事,只拿着刀枪在底下捅来捅去。于九宁不顾他们,径自走到大牢铁门前。那扇铁门重硕无比,大锁也是工部着能人打造,若从里面锁了,再将钥匙一丢,单凭自己定然打不开。
于九宁绰刀在手,双脚在房梁上一勾,倒挂下来,逼开了众人,扭身一刀劈在那锁上,直劈得火星迸发,刀上出个大豁口,却不见那锁有一点损伤。于九宁一惊之下,立即翻身上梁,身后刀枪拼在一处,叮当作响。倘使方才迟一刻,早给人家扎成刺猬。有几个狱卒看出端倪,叫道:“快些锁了门,莫让他坏了门锁。”众人便都向门口涌。于九宁立在门口的房梁上,急挥数掌,逼那些人近不得门前。
于九宁心知门外卫兵定然出府叫援,在大理寺劫囚可非小事,说不得惊动监门将军。若给人家锁在牢里,自己武功再高也无路可逃,当下大喝:“我明日再来!”便从房梁上倒垂下去,双脚在梁上一蹬,人已飞出牢狱之外,故意引人来追。狱中多人都追出来,于九宁暗喜道:“此计成了!”快走几步,解下头巾挂在远处树梢上,自己却折回来,藏在屋后。那些狱卒卫兵见到头巾,直叫道:“看那小贼着慌,连头巾也丢啦!快追,抓不到他,明日大人问起,我等怎生交代?”于九宁摒了呼吸,动也未动,俟那几人走得远了,又悄然回到牢狱。狱中只剩几个狱卒正收拾残局,万想不到此人才说“明日再来”,不到半刻居然又回来了,一惊之下,刀也不及抬,便给于九宁打晕了过去。于九宁叹道:“你等作公的也忒老实,我随口一说诈你,居然也信了。”
寻到刺客的牢房,几个刺客一瞧是于九宁,均是认得的,吓得面无人色,颤声道:“尉迟将军派你来杀我们了?”于九宁笑道:“非也,非也。你等若听我的话,我非但不杀你们,还能教大理寺放你们一条生路。”几个刺客惊道:“此话当真?”于九宁道:“当然。明日休沐一过,大理寺便要审你们的罪过,你等就说受别人收买,拿钱办事。大理寺再问是甚么人,你等就说,那个人掩面细声,实在不认得是谁。”刺客道:“记得记得。”于九宁骂道:“混账,我还没说完,你记得甚么!大理寺定要用刑,你等咬了牙捱过去,说定了不认识。可记得了?”
刺客大哗,为难道:“他们大刑逼供,若是、若是打死打残了,那可……”于九宁冷笑道:“你等还怕死么?杀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被抓了是死罪?我告诉你们,太子既派了你们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败露,他救你岂非不打自招?他巴不得你们死呢,你们还指望他能来救你。如今只有我能救你们。我话已至此,听与不听,要不要命,你们自己瞧着办。上刑只疼一时,捱过去就没事了,你们若是说松了口,不需我动手,太子差人都将你们碎尸万段。自己想罢!”那几个刺客忙道:“自然听,自然听。死也不改口。”
于九宁点头而应,道:“只要说得好,我包你们活命。”悄然出狱,又心生一计,折了回来,寻个待审的赃官一刀杀了,用布条蘸他血,在墙上写“此人害我全家,今日特来报仇”十二个大字,暗道:“本该《武德律》定你的罪,这也顾不得许多了。你被我杀,不算冤枉”,弃刀而归。几个刺客见他说杀便杀,出手狠辣,更不知他杀的原是个大贪官,只吓得浑身战栗,人人皆暗忖道:“乖乖,再不听他的话,只怕死的便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