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刚进宏义宫,又见楚阳泰坐在议事厅中,想必是追阿史那依禄未果,折返长安接回女儿。李世民向于、楚二人摇头叹气,面上全是无奈,道:“将军请便。”楚阳泰依旧一言不发,起身拽着楚宜就走。于九宁急切之下,想也未想便出手切向楚阳泰手腕。楚阳泰只如未见,任凭手刀触及筋骨,将轻轻一抖,便将于九宁弹开。于九宁内力翻涌,打了两个旋子才卸了力道,人已在大厅门外。楚宜惊道:“九宁!”将要上前去看,却被爹爹牢牢拽住,动弹不得。
诸人见此,便有七八位属官起身劝阻,萧瑀扶住楚阳泰,连叫“将军息怒”,长孙无忌出门挡在于九宁身前,将他护住,却道:“于参事,还不快向将军赔罪?”于九宁满腹委屈,面前这么多大人在,不敢失了礼数,只好道:“晚辈鲁莽了。”楚阳泰乜着眼瞧了片刻,冷笑道:“原来你就是昆仑山来这里的于参事。你几个师父都不错,我看他们面上,不与你计较,再不识抬举,管你是王府参事,还是哪里的参事,我都不饶你。”
于九宁忙道:“可宜儿她......”李世民怕他有失,接道:“将军莫要怪罪。我这王府虽小,却也不曾委屈了令爱,看她面色有诸多不愿,是去是留,不妨听她一言?”楚阳泰道:“她想去何处自然是她的事,就是刀山火海,她若想去,我也愿身前铺路。偏有一样,不可与王府往来。我来京之前,早就闻得秦王与太子率人殴斗,无半点孝悌君臣之道,简直是笑话。你们党争是你们的事,还想教我女儿陷进去,好大的胆子!”话语一出,诸位属官又是愤怒,又是吃惊,有好几人皆道:“你不过前朝被贬谪的钦犯,在王府有甚么威风?”被李世民呵止。楚宜急道:“爹爹,你弄错了,是太子他......”却见楚阳泰眼色凌厉,又不敢说了。
萧瑀见状,只好上前劝道:“将军,他们是属官,说话你不愿听。我说的话你总还是信几分罢!”楚阳泰道:“侍郎请讲。”原来萧瑀、楚阳泰在隋朝做官时,萧瑀正值内史侍郎,故而楚阳泰用旧时称谓。萧瑀道:“我秉公而言,此事是太子不对在先,屡屡挑衅,欺侮到了秦王府门口。此处上上下下百十人,若非起身抵抗,只怕府中早已面目全非。”楚阳泰冷笑道:“当年先王杨广也称屡受太子的欺侮,太子杨勇也是处处掣肘先王。至于后来如何,想必不用我多说了。今日太子赶走了秦王的人,明日秦王赶走了太子的人,恋栈权位、摒弃伦常,最终手足相害,这才过了几年便又逢此局。你们还想教我女儿做这等事么?”
于九宁和诸属官将要反驳,被李世民止了。李世民施礼道:“隋亡之乱,殷鉴不远。将军言语虽重,但足为警醒。我定会引以为戒。”楚阳泰哼道:“重与不重,日后必见分晓。”说罢,便带楚宜将走。众人不敢劝,只有于九宁心中不舍,横在二人身前。楚阳泰喝道:“你待还来?”于九宁道:“将军要带宜儿走,晚辈不敢拦,也拦不住,只恳求将军能容我与宜儿说几句话。”楚阳泰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却松了手劲。
楚宜挣脱他手,站在于九宁面前,早已泪如雨下。于九宁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莫哭。今日说不得也要分开,日后我定去江西寻你。”楚宜啜泣道:“那说定了,你一定要来找我。我晓得你公事多,不敢误了。我等着你。”又在于九宁耳边轻声道:“我与爹爹不同。党争不党争没甚么了不起的,重要的还是老百姓。秦王四处征战,见过风土人情,也见过苍生离乱,他一定会为百姓着想。你要好生保护秦王,让他做天子,那是天下之幸。”于九宁郑重应了下来。
楚宜转身回到爹爹身边,脸上悲凉一扫而光,道:“爹爹,走罢!”楚阳泰瞧着二人,对于九宁道:“你可要同我一起走?你若能离开这是非之地,我倒与你有些话说。”未等于九宁答话,楚宜先道:“他若想来,我却还不应。”又道:“九宁,我家在江西洪州府忧民阁,待你做出了功业便来。还有咱俩的约定,你可不许忘。”说罢,向秦王府诸人施了一礼。于九宁摇头道:“将军莫怪,人各有志,还恕不能遵从。待此间事了,我定去府上谢罪。”楚阳泰脸上有诸多无奈,也无话好说,一拱手道:“两次拜访,多有叨扰”,携女儿转身离去,萧瑀也出府送楚阳泰一程。
余下秦王府众人聚往议事厅。长孙无忌笑道:“殿下平日里不愿说,今日给楚阳泰一搅,话说到这个地步,今后何去何从,只怕殿下要拿个主意了。”李世民道:“楚将军一言,实是我不想的。昔日杨广篡位,杀害兄长,受了天下多少诟病。十八路反王里,不少打的便是杨勇的旗号。兄弟相残乃最不详,轻则身败名裂,重则断送基业。前车之鉴,我不能步其后尘。”长孙无忌道:“殿下此言差矣,庙堂岂同于常人。自古孝悌是二等的,王道是一等的,手足是手足,百姓是百姓。只要殿下为苍生谋福祉,对付兄弟又有甚么干碍?百姓嘲讽杨广杀了兄长,还编排他杀了先文帝,是因杨广不恤民力、耗尽民血,这才招徕恶名。倘若他施行仁政,效汉朝文景之法,老百姓能吃饱穿暖,谁还管他杀没杀自家人?昔日管蔡之乱,周公讨伐了手足;七国之乱,景帝也讨伐了手足。但是周公、景帝以民为本,休养生息,坊间谈起来,都说他们这是大义灭亲,身名没有败裂,基业也没有断送,反而愈加稳固。”李世民苦笑道:“无忌,你也当真能说笑话。大哥是储君,我是臣下,你说讨伐之事,分明我才是管蔡和七国的诸侯。”长孙无忌摇头道:“真打起来,那也未必。正如房、杜二人所言,日后必要变天。”众人皆称高见。
长孙无忌再道:“殿下不忍心,且先想想,我们不出手,太子便会放过我们?即便太子仁德,也难保不会被齐王教唆拉拢。太子府中的几个詹事和洗马,可都是一等一的幕僚,看到殿下有些势大,还不知要出甚么阴招。无论如何都要有些防备,不可掉以轻心。他若来打压我们,我们要反手。”唐俭道:“长孙大人所言极是,总不能坐以待毙。”
李世民叹道:“虽是月前有些冲撞,但也不至如此严峻。前代杨广和杨勇的惨局切不可再现。兄长与我分主内外,佐佑父皇,倘使我两个争得头破血流,免不了被反贼余孽和突厥鞑子乘虚而入,彼时可如何是好。年前父皇将我兄弟三人叫去,谆谆教诲,要我手足相爱。我在榻前起了誓,不能违逆。”众属员劝谏不动,长孙无忌叹道:“若是玄龄、如晦还在,此事何能拖沓?”唐俭道:“我等当局者迷,于参事公差不久,远不似我等,且听他如何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