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衿等于九宁现身时,便猜出他们要偷袭,是以于九宁应接不暇,自己也不担心,此刻高声道:“九宁、小宜儿,此人武功高强,方才是让了你。你们二人合力挡他,前后围攻,万不可被他剑光困住。”于、楚二人点头称是,楚宜将澄明剑横在眼前,笑道:“你不认得这把剑了?”周显恍如未闻。楚宜奇道:“你今日还怕丢脸么?在长安给秦王吓得匍匐在地,都忘啦?”周显不理她,执剑却向于九宁攻来。
于九宁恍然大悟,回想起师尊和铁羽鹰交代,质问道:“你不是周显!你叫甚么?”那人浑不在意,出手只挑于九宁打,楚宜出剑袭击,也被他隔开,随口道:“周昌。”
于九宁、楚宜心中了然,都说天机门周家兄弟,未曾想长相如此相似,细看去,只有眼神不同。周显眼神狠毒阴险,有时也颇为谄媚,这周昌却双目无神,正如面上无表情一般,活像个木雕。于九宁想到此人只在三刻像个活人,一刻是自己出手挡开他,一刻是自己用了“寒风长吟”一掌,最后一刻便是方才,自己用“浅水有浪”将他击退。此人莫不是眼中只有武功么?
自于九宁、楚宜偷手,阿史那衣禄便气得想吐血,自己耳目惊人,方才明明听到有女子惊呼,陆云衿现身后,气息强劲,掩住周遭,自己竟忘了这件事。也亏得这两人沉得住气,陆云衿被人围攻,他们硬是藏得安安稳稳。如今情势倒转,自己人手居然还比他们少了。若是方才姓周的出手,先杀了陆云衿,亦或方才先杀了于九宁,也不会这样骑虎难下。都说南人心思活泛,喜欢阴谋诡计,突厥人与之经商,没有不赔的,否则还用去抢?可这姓周的怎么如此愚笨,完全不像是边界同胞口中的“聪明南人”,莫非是天机门瞧我不起,故意派了这样一个人来怄我?南人“晏子使楚”的典故,自己还是听过的,只怒得面色发青,恨不能马上找伍修蘅问个清楚!
陆云衿见他面色异常,心说他莫非给楚宜气得走火入魔,有心逗他一逗,笑道:“阿史那衣禄大人,我这两个徒弟不听话,当真承让了。”说虽说,出手可是不减。阿史那衣禄气急败坏,却急中生智,想个主意,道:“学士的两个徒弟未必打得过周神剑,你也未必打得过我,如此下去也是手平,不如各自歇阵如何。”
陆云衿说:“好”,手下渐渐松了劲,掌法也慢了。阿史那衣禄却陡然暴起,左右打下陆云衿双掌,出爪直逼他喉头。这一手既险且快,内力盈臂,力大无穷,乃是突厥功夫里一等的杀招。
陆云衿却早有防备,左手扣在阿史那衣禄手腕,卸下他气力,右手划个半圆,衣袖飘忽,真气充盈,结结实实打向阿史那衣禄胸口。阿史那衣禄抽手向抵,左手臂接着那一掌,却犹如碰到来势汹汹的精铁兵车,连带自己手臂一齐撞上胸口。只听“咔啦”一声,阿史那衣禄肋骨已断,若非自己常年练手上功夫,只怕手臂也给他废了。
陆云衿面色苍白,显然耗费极大内力,却站得稳当,笑道:“大人不信我是鉴史学士,故意考量我么?大人这一手,史书上早已写过八百回,实在是难我不住。”
阿史那衣禄大骂晦气,自己受了内伤,不敢再贸然,于九宁和楚宜却大声叫好,精神振奋,将周昌牢牢缠住。楚宜倚仗宝剑锋利,使出剑法“粘”字诀,拼尽全力,可堪将周昌剑锋引偏一寸一分,教于九宁不至直面剑锋,犹如撑开剑盾。于九宁将寒泉掌轮番使出,虽无多少变化,倚仗掌法奇妙,将自己周身护持,寻时机也能攻出一两掌。周昌不敢托大,全力施为,沉着应对,剑光疾如闪电,又似银盘飞舞,于、楚二人联手围攻,教他逐渐化解,不过十几合,二人已被逼得章法渐乱。
陆云衿在旁掠阵,明白自己两个徒弟尚不如周昌,能撑到此时着实不易,便道:“周昌,你可拿得定我们三人么?”周昌出手自来心无旁骛,闻言回头一看,只见阿史那衣禄受些伤,已退出战局,便也带回剑锋,轻轻巧巧撇下两人,骑落在马上。阿史那衣禄也翻身上马,绝尘而逃。
于、楚二人刚要追,却见陆云衿已打坐在地上,正在运功。方才一掌乃是釜底抽薪,背水一战,若非如此,不知还要斗到猴年马月。他两个舍身保护自己许久,自己做师父的,又怎能叫徒弟遇险?陆云衿自然不怕阿史那衣禄,但于九宁和楚宜却不是周昌敌手,只怕打得久了,给周昌完全压过,那时就挡不住了。
于九宁听三师伯说起自己父亲舍身救人,陆师父也是一样,心急如焚,生怕师父出什么意外。他却不想,自己父亲遇害是尚且年轻,武功与童春古远不可比,陆云衿却是修行有成的大宗师,即便内力耗尽,也不是甚么要命的事。
过了半晌,陆云衿已然恢复,见两人一左一右将自己护持,不由得笑道:“好了,外人不晓得,还以为我寻了两个护法。”于九宁急道:“师父,你有没有事?”陆云衿站起来,道:“无妨,耗了些真气而已。周昌剑术如此高强,倒出乎我的意料,看来伍修蘅人品不行,教徒弟还舍得出手。你两个拦下周昌,真了不起。”走向那些倒地的突厥人,扶起一个,点了几处解痛的穴道,用突厥话问道:“你们去天机门所为何事?”原来周昌和阿史那衣禄逃走之时,根本不管这些人死活,任由他们倒地哀嚎。
突厥人自觉此番活不成了,不想有人治伤问话,看来还有转机,便断断续续说了实情。原来两年前豳州之战,突厥颉利可汗、突利可汗来势汹汹,欲南下灭唐,不期在五陇阪与李世民所率的唐军相遇。李世民见敌强我弱,并未交锋,假称与突利已经和解,若颉利执意进犯,唐军将与突利两面夹击,颉利必输无疑。颉利可汗听信此言,只好定盟退兵。此番兴师动众,却无功而返,突厥贵族很有些怨言,意图再次兴兵。阿史那衣禄等人,便是突厥王室派来的奸细,一则收拾情报,二则联系中原武林帮派、宗教,及有威望的官员百姓,许以高官厚禄,待突厥出兵时扰乱江湖、里应外合。这才是其中一波人,还有未知几多,散落在中原和西域大地。
于九宁直听得目眦尽裂,浑身发抖,道:“不要脸,真是不要脸!我们年年给他进贡粮食、布帛,又被他掳掠不少人口,他还不知足?这天机门也忒该死,献媚太子还自罢了,投降异族,不怕留下万古骂名么?”陆云衿叹道:“若真教他们得逞,留下骂名的就是我们了。古来番邦从不讲理,想是突厥以为鲜卑人曾入主中土,自己也可效法。实不知彼时华夏力弱,如今南北统一,不可同日而语。”楚宜道:“阿史那衣禄定是逃往天机门了。今日未能拦住他们,只怕不仅他们依旧勾结,还要派人灭我们的口。”陆云衿道:“小宜儿所言有理。这是国事,不可不教太极宫知道。咱们即刻回长安说明实情,最好寻朝廷助力。”
三人施展轻功奔向山下市镇,又买马赶往长安。到了城门口,于九宁回头道:“师父……”马背上却早已无人。
楚宜也吃了一惊,三人一路说话,陆云衿何时离开,却一点也没有觉察。楚宜道:“大伯本不愿见太多人,想必是为保护我们,这才同行。我想他是护送我们直到长安郊外。”于九宁背后一凉,道:“难不成师父孤身前往天机门了?”楚宜也心中焦急,回头一看马背,别着一张纸,忙拿下来。只见上面歪扭写着:“务必寻到帮手,不可孤身去汴州,”竟是陆云衿趁二人不备,边骑马边写的。
于九宁急道:“果然如此!师父怎可一人前去?”楚宜安抚道:“只怕是大伯不想我们随他涉险。天机门高手众多,门人更不胜数,我们三个都去了也无济于事。倘若同来长安,又耽搁事久,给阿史那衣禄逃掉了。我想这便是大伯教我们来长安求援的道理,他先去拖住天机门,我们搬救兵,也好给大伯倚靠。我们切不可扰乱他的用心。”于九宁点头而应。自己天性性急,有话直说,有事直做,但遇险情,也总是一往无前,不假谋划。因之愈是急迫,自己愈失方寸,而楚宜却能静心收神,所思所想更为长远。平日里嬉笑贪玩,使些小性儿,这等时候,自己可远不及楚宜,还得要听她的。
于九宁平下心来,道:“看师父叮嘱,只怕是要用兵。我们快去告诉秦王。”还未进宏义宫门,门前侍卫疾步迎来,道:“参事和楚姑娘可回来了!”二人忙问何事,那侍卫道:“坏了事了,楚姑娘,令尊寻你来了,已经在此处待了数日,现就在议事厅与秦王说话。”楚宜一听,脸色大变,跑了进去。于九宁不明就里,也紧随其后。
到议事厅门前,楚宜却不进去,只躲在门外偷听,于九宁小声问道:“如何你爹爹来此,你这样怕?你爹爹当是很疼你啊!”楚宜道:“你不晓得,爹爹疼是疼我,却不许我与王府的侯爷往来,尤其是太子府、秦王府、齐王府,每逢爹爹提起,都恨得咬牙切齿。我能在秦王府留这几日,全是因见秦王仁德,在爹爹那里,可是大干系。此番他来了,定是要带我走。如今情势危机,我怎么能走呢?我、我要留下!”说着说着,居然急出了哭腔。
于九宁心疼她,轻拍她肩膀,也不知如何劝解。这是人家家事,自己再想楚宜留下,也不能插手的。
门内一声呵斥:“进来!”于九宁只觉震慑心魄,晓得此人用了内力,武功十分了得。楚宜却下定决心,在于九宁手上轻轻一按,便进了屋,于九宁紧紧随在身后。
正中坐着秦王,左侧上首坐着一个中年人,盯着门口,目光简直要杀人。方才于、楚二人窃窃私语,想必是被他听到。下首陪坐了好几位属官,这倒也罢了,却见左仆射裴寂和光禄大夫萧瑀都陪坐,着实教于九宁吃惊不小,暗道这前代的大将军确实是好大来头。楚宜小心上前,先给秦王及诸位大臣、属官施礼,才到中年人面前,唤了一句“爹爹”。那中年人正是楚阳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