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内诸人朝窗外偷眼一看,见孙十恶足带了七八十地痞,不由得面面相觑。普惠高声道:“孙十恶!教你孤身前来,怎生要带这许多人?你妻在我等手中,你还如此嚣张。再不听我言,我等可要开杀戒了!”孙十恶哈哈大笑,道:“尔等绑错了人。爷爷的结发糟糠在府上享福,此人不过卑贱侍妾,死则死了,与我何干?想胁迫我,便是将我老娘绑来也不济事。你们要杀须快些动手,我再杀你们一堆,乃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
诸人听了无不心惊,那女人更破口大骂,直道他是个没心肝没良心的禽兽,当日瞎眼跟错了人,有用时出谋划策,无用时便一脚踹开。于九宁低声道:“此人亏得叫‘十恶’,我看叫‘千恶’‘万恶’也不为过,一身人皮囊,乃是个虎狼心肠的,怎生说出这般恶毒的话?莫说是侍妾,就是一路人被胁,哪里还有不动恻隐之心?”普惠道:“我等未料至此,因这妇人也为虎作伥,故擒来作质。凭此看来,当真质谁来也无用。如今只好一战。”
门外孙十恶又吼道:“你们不动手,孙爷爷可要动手了!”普惠将手一挥,八个僧人当即摆出“大雷音伏魔阵”,将于、楚二人护在阵后。此阵是少林八重伏魔阵中的第一重,下七重分别乃是“金刚伏魔棍”,“诸天护法伏魔阵”,“罗汉伽持阵”,“达摩影壁”,“自在菩提树”,“五蕴皆空”,“摩诃般若阵”,变幻莫测,神鬼难破,均是了不得的阵法。江湖但闻少林弟子出手布阵,只见过“大雷音伏魔阵”、“金刚伏魔棍”两重,“诸天护法伏魔阵”便已极为少见,此后几重更是闻所未闻。据传言,唯有志操、昙宗率一十三名棍僧救助秦王之时,布出了“罗汉伽持阵”,于千军万马之中全身而退,直看得郑国兵马目瞪口呆,难望项背。出家人一则慈悲为怀,习武旨在防身护法,轻易不愿出手,二则与世隔绝,戒嗔痴断杂念,无需赌斗相争,故而这几重天下无匹的阵法,却是个不显山不露水。
普惠道:“本请你们襄助捉拿孙十恶,未成想反被包围。此是我兄弟八人的业障,与你两个无干。待孙十恶率人杀来,我等布阵挡他一挡,你们先走。”于、楚二人齐道:“擒拿孙十恶乃是江湖正道,人人必尽其力,怎能临阵脱逃?我当与诸位大师同进退。”
孙十恶等不得教他放人,对众地痞无赖道:“爷爷与他们赏脸也不肯要,你们不要顾及女质,见着人便杀。倘使天幸那贱人命硬活下来,谁抢着便与谁作个奴仆罢了!”一众地痞无赖欢呼雀跃,持刀持棍,嗷嗷啸叫扑向城隍庙,头先的几个已然摸到了窗棱上。
城隍庙一门两窗,于九宁、楚宜将门用杠子顶了,守在门后,僧人两两班排,四人守一扇窗。普惠喝一声“出棍”,众僧人打破窗棂,将手中长棍一绞,便将那些地痞绞了下去。后一拨地痞爬上来,僧人便分一前一后,前者俯身打腿,打他倾倒,后者出棍直捣心口,又将这一拨捣下去。后人再至,又是一样方儿,四条长棍如同织网一般,将两扇窗封的严严实实,不露分毫。众僧人打一棍,嘴里还道:“你等快些回去,出家人慈悲为怀,放你一条生路。”纵是孙十恶人多势众,该这窗口狭小,腾挪不便,僧人阵法又严谨,硬斗了个旗鼓相当。
过了半个多时辰,普惠恐拖延生变,疾声道:“方丈授业时,曾言‘杀戒慎开,慈悲以十’。如今我等早已施了二十余招,广施慈悲,再这般拖延,反教恶人得逞,不是惩恶大道。兄弟们且换器械,大开杀戒。若有干系,我一身担了。”其余僧人皆道:“与二师兄共担。”说罢,先退了四人,在庙里干柴草底下抽出四口戒刀来,替下另外四人,又抽出四柄双头禅杖。持刀者在前,等人到近处砍杀,持杖者在后,那禅杖却抡出窗外,擦着即死,教人近身不得。城隍庙窗前真个是血肉横飞,死尸一片。
孙十恶火冒三丈,恨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少林寺的秃驴来了,楞的这么大胆,敢到我头上绑人?罢罢,你们是秦王的人,爷爷是太子的人,水火不能容。今日太子起事,我没跟去,他定要怪罪我,正好拿了你等请功折罪。”又暗忖道:“这些秃驴阵法厉害,想是练过的。如今大门推不开,窗子进不去,枉教我的人送死,不是道理。”点了几个轻功好的,绕到侧面,一飞身上了屋顶,便踩砖揭瓦,要在房顶上打出个大窟窿闯进去。
众僧人万分焦急,普惠唤了两个师弟,要他们候在屋檐下,八人阵法少了两人,情势立刻危机,险些被攻破了窗口。于九宁忙上前补缺,道:“孙十恶手下太多,阵法万万不能自解,大师且安心拒敌。屋顶上的人我尽力挡,倘若挡不住,再做道理。”说罢,便将那两个僧人推回了窗口,一纵身上了房梁,施展开“燕罗雀步”轻功,循着揭瓦的响声伺候。楚宜拔出剑来,也上了房梁,悄声道:“一会儿若手头不济,你只要对付孙十恶,我去对付他的走狗。”
不一时砖瓦土石纷纷落下,屋顶破了个缺口,上面伸下刀剑棍棒来,想将那缺口掀的大一些。于九宁使一招“金雕擒兔”,将刀剑倬在手里。房上的人一时着慌,抽了兵刃,把缺口空了。于九宁双腿一蹬,便从那缺口跳了出去,立在屋顶。房上诸人一个愣怔,孙十恶厉声道:“你又是哪个?”于九宁更不答话,一掌直劈向孙十恶面门。孙十恶屈肘相隔,退了几步,反过来攻了一刀,于九宁侧身一脚踢在刀背上,把刀踢飞。余下的地痞皆冲上来,将于九宁围住,于九宁不慌不乱,反诱他来围。
忽听得一声呵斥,原是楚宜也从那缺口跳出来。地痞围着于九宁,是背对楚宜的,一时没能察觉,被楚宜手起剑落,砍翻了两个。那些地痞又咿咿呀呀转过身对付楚宜,留了孙十恶一个与于九宁对峙。孙十恶冷笑道:“未曾想来了个硬茬,这却有些意思。死在我手上的好汉得有四五十,多你一个不多。”于九宁飞身而上,一掌斜劈在他腰间,却被孙十恶反手隔开,抢一招打在于九宁前胸。于九宁收势不及,矮身扑在屋顶上,又向下滚两圈,避出了圈子,方才站起,挥掌猱身而上。单此两个回合,于九宁便知自己武艺及不得孙十恶,只可紧守门户,不可轻敌冒进,否则定要吃亏。孙十恶见他扑来,以他必要出掌,便一手护住要害,一只手反从底下钻将上来,要偷一招。
却不想于九宁距他还有二三尺便立住脚跟,出掌将他手切开,另一手也不反攻,抱在胸口之前。这是在昆仑山上之时,随左三秋学的一招“搂猪茬”,乃是极实用的招式。孙十恶见偷手不成,错身欺上,抡开双拳便打。于九宁但兵来将挡,护住周身要害,纵然没要紧处吃了他几拳,只因内功深厚,又有《盈亏互补篇》的精妙导气,倒也撑得住。
那孙十恶虽则稳占上风,然于九宁守的严密,一时破不开,倏尔变换了十几招,又屈指成爪,朝他胸口抓去。于九宁只因胸口有周显的剑伤,最怕抓他前胸,倾身一撞,被孙十恶一把抓在左臂外衣上,直扯的丝丝缕缕,虽不曾伤,却险些疮口崩裂,疼得面色发白。那孙十恶讥笑道:“小儿,敢是被爷爷的爪风吹破了皮?”
于九宁退后几步,吐纳数下,才将疼痛缓解,却也提不上力气。虽他内力深厚,五脉惊人,却因手头功夫不硬,是以屡次吃亏,早时与周显如此,与孙十恶交手亦是如此。楚宜处倒还轻巧,地痞人多,楚宜却器械占了优势,宝剑挥出,能将那些地痞的刀剑削断,也战个手平。
约又战了小半个时辰,于九宁左支右绌,掌法渐乱,身上旧伤又发,刚抬起一臂,却吃痛垂下去,被孙十恶寻了机会,一拳打在他胸口,直打得七荤八素,腿脚不稳,一头从屋顶上栽下那缺口,跌在庙内。楚宜大吃一惊,也跳了下去,护在于九宁身前,替他挡开刀剑,道:“九宁,你怎样啦?”于九宁扶柱站起来,喘息不定,还道:“无事,无事。”
孙十恶见无人挡,率几个地痞从房上跳下,于九宁大声道:“诸位大师小心。”普惠立教变换阵势,分出四人来挡,楚宜也挥剑迎上。于九宁将内力周身流通,缓了气息,一跃上房梁,行至孙十恶头顶,双腿在梁上一箍,倒挂下身来,与孙十恶争斗。那孙十恶前有少林弟子相争,后有楚宜、于九宁偷手,哈哈冷笑,全然不惧,抡开双拳护持周身,却又退后几步,避开楚宜剑锋,一手兜在于九宁腰间。于九宁立即翻身上了房梁,教他兜个空。孙十恶倒也不急,退至城隍塑像前,不教诸人包抄,抖擞精神,双拳齐上。
那些僧人苦战已久,精疲力竭,武艺也比不得孙十恶,给孙十恶打了几拳,都着了道。于九宁新伤旧伤更是齐发,又偷不得手,只好从梁上下来,挥掌相抵。不过几时,大门便已然被攻破。八位僧人连同于九宁、楚宜,均被堵在小小的城隍庙中,器械施展不开,只空手搏斗。那孙十恶眼见得了势,就要将这十人拿下,愈发嚣张,大笑道:“就凭你等十个,想来杀我?如今反被我擒拿,还有甚话好说?”众人只是愤怒,寻常手段挟制不了这个恶人,只好自认晦气,寻求脱身之法。
忽而庙外传来一笑,道:“几位暂且收手,我有话说。”声音虽不大,众人却听得万分清楚。于九宁有五脉功夫,晓得近处无人,说话人还远在千里之外,因内力极强,中气十足,说话传声才远。孙十恶教地痞歇手,自己出门看,哪里见得到人,回到庙中。
却听那人又道:“且先莫要着忙,否则玉石俱焚,对谁也是不好。”孙十恶又出了庙,没瞧见人,气得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野人,敢与你孙爷爷装神弄鬼?快些出来受死!”连呼三遍,无人现身。孙十恶立教几个手下出庙寻找,却也找不到,直道:“怪事,怪事,无人在此,这话却是谁个说的?”手下人道:“老爷,且不要管甚么鬼神,杀了这拨人要紧。”孙十恶道:“有理。”拔出刀来,招呼地痞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