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紧迫之际,楚宜突然赶到,见于九宁被众人逼在墙角脱身不得,立即欺身而上,抢过那人的木棍,在中间打断当作剑使。楚宜的长剑早在终南山坠入山涧时便已遗失,空手功夫也不高明,此刻敌手太多,只好用半截木棍将就。那木棍又无锋刃,到底不若长剑顺手,楚宜使起来也颇是吃力。
众家丁见又来一人,便分作两处,一处渐向楚宜围拢。于九宁处情势稍缓,立刻强攻三掌,施出“步天阶”的功夫,一跃而落到楚宜身旁,急道:“我不是教你别跟来,你怎的不听我言?”楚宜道:“你要报仇,我便来陪你。”于九宁心中感动,再不多言,二人复又放手大杀。只是家丁人多,此处院落又不比终南山广阔,即想跳崖逃生,也无路可走。
忽闻得“嗖”“嗖”两声箭响,众人但见有两个家丁被羽箭钉在地上。那羽箭几近没入胸腔,只留一两寸在外,金光灿灿,好似神仙法宝。余下家丁俱是一怔,慢下攻势,到处观望,以为来了于九宁的厉害帮手,却是甚也没有看到。
倏尔又来两箭,又有两人被钉倒在地,正如同先前一般,何人放箭却仍旧无从得知。众家丁大惊失色,无一人再敢出手,阵型已是破了。于九宁牢牢拽着楚宜,二人趁势逃出童府。回头一看,敌手早被那四支神箭吓成惊弓之鸟,只顾抱头鼠窜,连一个追出来的也没有。
于九宁、楚宜知是有人相助,只是四下里看不到那人身影。于九宁高声道:“不知是哪位好汉相助,还请现身,好教我等当面致谢。”话音刚落,一箭迎风而来,直抵于九宁胸口,却是极慢。于九宁伸手挟住,看那支箭甚为普通,去了剪头,只留一个纸条卷在箭杆上。楚宜将纸条取下拆开,那纸条写道“东一里树下相见”。楚宜道:“去不去?”于九宁道:“此人出手相救,绝非歹人,就算是为致谢,我们也该前去。”楚宜点头道:“对,我也如此想。”
二人向东行不多时,果见远远一棵大树,四周都是杂草,显得极为突兀。一人站在树下,一袭黑衣长袍,手上拿着一张大弓,左右两腰间悬着两壶箭,右侧的箭满满当当无甚稀奇,左侧的箭却有些门道,稀稀拉拉十几支,箭杆金光闪烁,像是宝物。二人离得太远,看不清楚,楚宜轻声道:“你瞧瞧他左边的箭,与方才射死家丁的箭一般无二,那箭敢是黄金的?”于九宁道:“我也看不清,不过方才救我们的无疑是他。”
只听那人笑道:“这箭可不是黄金的,乃是熟铜镀金。若纯金来打,我也买不起。”于九宁若有所思,对楚宜道:“他说是熟铜镀金的,和天策府秦将军的两根金装锏一样,果然是神兵。”楚宜也道:“那快些上去拜谢。”二人猛然间回头相视,又一齐遥看那人,俱是大吃一惊,楚宜连手中的半截木棒也丢在地上,道:“他方才说话,我们听到了?”于九宁道:“非但如此,我们说话,他也听到了。”楚宜惊道:“这么远,他竟如此神异,莫不是甚么千里眼,顺风耳?”远处那人又笑道:“你二人莫要乱猜,我不是天上仙人,如何能千里顺风?还是先过来罢!”
于九宁喊了声“前辈莫怪”,二人便快步上前。那人一脸短胡茬,约有四十余岁光景,身上衣物穿的随意,那副弓箭却护养极好,瞧着也是个隐于市的高手。
那人低头瞧了瞧于九宁腰间的铜八卦,道:“你的八卦可是没有坤位?”于九宁奇道:“前辈如何得知?”那人道:“我听得清,自然也看得见。你是叫于九宁?于仲英是你何人?”于九宁道:“晚辈是于九宁,于仲英正是家父。”那人笑道:“你可是家中老九?仲英当真有本事。倘若于仲英是你爹爹,你又怎会认不出我?”于九宁忙道:“不是行九,是寓指‘九州安宁’。前辈莫怪,家父不幸去世得早,是以未对我有教诲。前辈是家父至交罢!”那人闻言大惊,手中长弓险些拿捏不住,面上一片茫然,愣愣道:“甚么?仲英已然亡故了?他正当强健,怎会无端逝世?”又道:“你从节杖村赶来童府要报仇,若不是你爹爹与童府有些干系?”
于九宁沉声道:“我爹爹就是给童春古害死的。”那人登时怒火中烧,手中的长弓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直气的青筋暴跳,道:“若早知如此,方才就该随你们一同杀入童府,定将他府中上上下下屠戮干净。”于九宁、楚宜忙劝慰他几句,又一同拜谢救命大恩。那人倒也受礼,将二人扶起来,仔细瞧瞧于九宁,感慨道:“仲英能有后人,实在是一件好事。你爹爹一辈子英雄,你在苏武墓前的言语,倒也不辜负他。但你怎能如此冲动,分明手头不济,还非要硬闯去,那小姑娘拦你也拦不住。若非童春古不在,只怕你两个早已没命了。”二人连连称是,心中却不免疑惑,怎的此人连自己在节杖村中的话也听了去?虽说是他耳目惊人,若不是一路跟随,又怎能听得分明?他是何时相随在后的,二人竟无丝毫察觉。
那人眼见于九宁、楚宜一脸惊疑,给逗得哈哈大笑,道:“我闲来无事,可不会跟随旁人当耍。你们可知有个叫孙十恶的,作恶多端,又害了江湖几十条好汉性命。本被官府缉拿,却又给太子保出来投了门里的死士,愈加无法无天。我特来追杀他,一路追到此。你们来节杖村时,正巧给我看见了缺坤的八卦。此八卦唯仲英独有,能到你的手里,我便猜测你与仲英大有关联,故而撇了孙十恶,随在你俩之后,想多听几句话来断个分明,未曾想你们去童府复仇。我担心你二人安危,便也跟来了。”说罢,眼中闪过一丝凄然,喃喃道:“当年我入了魔障,一时内力流窜,起不得身。有几个被我除过鹰犬的江湖恶人借机发难。眼见我将受一死之厄,恰巧你爹爹路过,将我救了下来。我二人一鼓作气,又平了黑道上的几个寨子。后来我邀他家中切磋,他却有事在身,先行离去了。想不到一别数年,仲英却已亡故,真是天妒英才,祸福难料。”
于九宁道:“原来前辈与爹爹还有这一段交情。前辈还请节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日后定要勤练武艺手刃仇人,童春古的狗头便且寄在他处。”那人大赞道:“好!有你这句话,仲英泉下有知,怕是死也瞑目了。”
于九宁道:“晚辈孤陋寡闻,还未请教前辈名讳?”那人笑道:“我姓张,双名重槐。江湖上有个诨号,叫铁羽鹰。”于九宁久在山中自然不知,楚宜却吃了一惊,忙道:“一箭鲲鹏也留痕。原来前辈便是大名鼎鼎的铁羽鹰。前辈武艺卓绝侠肝义胆,我爹爹是经常提起的。”张重槐笑对她道:“能承蒙楚阳泰说几句,当真是莫大荣幸,但若说是大名鼎鼎,我们谁也不及他。你不知你这个爹爹,我与他知交,只道他心高气傲,谁也看不起,想不到背后还是颇说人好话的。”楚宜奇道:“前辈认得我?”
张重槐道:“我上次见你,你还是个婴孩,我又怎能识得?不过你二人在节杖村相互称谓,以我的耳力,想听清还算易如反掌。”说罢,又笑道:“你俩左一个‘前辈’,右一个‘前辈’,我不过虚长你们几岁,这‘前辈’叫得我老了十年。要叫大哥!”于九宁和楚宜听了,心中俱是好笑,这铁羽鹰与自己父辈交好,至少四十出头,还说“虚长几岁”,这几十岁怕也是有了,当叫声伯父才是,却非要当甚么大哥?真是个老不正经。二人又不敢拂他心意,楚宜别别扭扭叫了声“大哥”,于九宁则更为可笑,见他诨号“铁羽鹰”,便避了他的姓名,直唤他“铁大哥”。
张重槐道:“我叫你老九,你却不是行九;你唤我‘铁大哥’,我却也不姓铁。似这般混混沌沌,倒也一件快事。”于九宁道:“方才大哥神箭相救,我们却均未发现大哥踪迹,敢是大哥匿身于某处,在暗中观察?如此在大哥栖身之地相见岂不方便,何故又要来此?”张重槐哈哈大笑,一指大树树梢,道:“若说匿身,我也并非有意,只是此树高大,我在上边看得见童府墙内而已。”于九宁、楚宜二人齐惊道:“大哥是在此处放箭救人么?”张重槐道:“确是如此。此间相距不过一里多,有我神箭功夫,射死几个人算甚么?因不敢误伤你二人,我才用了金装箭。否则就那些宵小喽啰,还不值当我用此箭来杀。”
听此言语,于、楚二人当真叹服。若说弓箭射术,那是华夏儿女的家传绝学,自孔夫子教授“六艺”,射术便是其中之一。古往今来,神射手不乏其人,上古有后羿,春秋有养由基,秦有阮翁仲,汉有李广,便是如今陛下李渊,秦王李世民,也是极为善射。但即是如此高手如云,也未曾听闻有精射超过一里者,泰半是任凭弓如何硬、箭如何利,但飞半里,则必然偏差,若遇风霜雨雪,还要再打折扣。张重槐目力惊人,立在树梢便可看清童府动向,自然是毋庸置疑。但在如此远处,于九宁、楚宜与家丁打斗,几乎是贴在一处,张重槐连放四箭,居然也能不差分毫!此等神箭功夫,不敢说后无来者,但定然是前无古人了。
张重槐看两人神色,自然知晓心中所想,淡然道:“这又如何?闻道先后,术业专攻。我以剑法刀法与别人一较高下,半回合也走不了。若能潜心于此日日苦练,莫说箭法,只怕是任一功夫都能出神入化。再者说,我非神人,这箭上也有蹊跷。若是方才拿一般竹箭来射,我也无半分把握。”楚宜将张重槐左侧的金装箭拿出一支,捧在手上,对着太阳眯眼细看,却看不出门道。于九宁笑道:“不是这般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