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背着手踱到集市,买了两匹马。楚宜瞧他背影活脱脱是个老头,分明是小小少年,非要装甚么老成,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
二人买些干粮,骑马上了官道,自是晓行夜宿。官道比山路好走,才一日多便到了武功县。向当地村人打听清楚,于九宁便跳下马来,道:“苏侯爷的陵墓在此县的节杖村。他是我尊崇的人,我要去拜祭他一番。”楚宜道:“你不急着去长安了?”于九宁道:“去长安自然不可延误,但今日都到了门前,苏侯爷也不能不拜。三师伯对我讲汉史,苏侯爷忠心报国,宁死不屈,我是极为佩服的。若是边庭人人都能如同苏侯爷一般,突厥鞑子也不会如此嚣张。”
于九宁早在昆仑山上时,几位师伯便常对他说,如今突厥趁中原战乱,大举入侵,教人咬牙切齿,奈何大隋国力衰微,对付反王尚且自顾不暇,只好任他放肆。后来进了宏义宫,日日有边关战报传来,俱是与突厥争执失利,请求大军增援镇守。于九宁做兵曹参事,此类官文都是要经他手的,故而他对突厥更为愤怒,对大汉抗击匈奴的将相,也较旁人更为敬佩。楚宜瞧他一脸正色,怕是心中早就有此打算,便道:“那我和你一道去。”
于九宁沿途打探,不消几步,便已是到了节杖村。苏武墓立在村末,自汉至今都有官府修缮,祠堂翁仲一应俱全,颇为气派。墓旁立着一枝八尺长的牦尾旌节,乃是青铜打就的,上面锈迹斑驳,很有了些年头。此村名叫“节杖村”,想是也由此得来。
于九宁缓步上前,行三拜九叩的大礼,又轻轻摩挲那青铜旌节,心中感慨万分,对楚宜道:“苏侯爷在北海荒原被囚了十九年,天寒地冻,无粮无水,匈奴百般刁难,唯有这根牦尾旌节与他相依为命。即便如此绝境,侯爷硬是给苦撑了下来,不辱使命,是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又道:“此旌节怕是汉代便有了,陪了许久的苏侯爷,也昭了许久的忠义大德。”楚宜道:“自汉代至今,旌节居然没有遗失,看来此地民风代代相传,乡民们也尊敬侯爷得紧。”于九宁叹道:“若能如此,当真是一件大好事!”
二人拜了苏武塑像,正将出门,忽见一群人呼啦啦骑马奔来,大声呼喝作威作福,看样子是本要向苏武墓赶去,却被村民堵在路口。一人呵斥道:“你们倒想做甚么?我家老爷已然出到了一千两,还买不了坟头的一根破柱子?”村中一位老者道:“非是我们抬价,那旌节乃是大汉元帝敕封的,是守卫苏侯爷的功臣,实不能做买卖。还望诸位大爷高抬贵手,放过它罢!”那人冷笑道:“若不是汉代的古物,我家老爷还看不上眼。老爷交代了,最多一千二百两,不然我们便要拿了。”老者哀求道:“苏侯爷神位代代供奉,不可亵渎,这是百年的惯例,就是当今陛下也下旨教我等小民好生看守,我等自然不敢抗旨。那旌节神龛本是一体,不可妄动。狗二爷还是回去罢!”
那个叫狗二的一马鞭劈脸将老人打倒在地,骂道:“老不死的东西,拿陛下压我,以为你二爷不识数么?我家老爷乃是定国的将军,你等刁民须知,当自己将那铜柱子献来。非但如此,竟要我家老爷花钱买。二爷我来了四次,教你堵了四次,当真不识抬举。今日就这一千两,多的没有,你愿要便要,不愿便休怪本二爷强取。”说罢,狗二又是几鞭,面前护陵的村民不论老幼妇孺,皆不幸挨了几鞭子,只好纷纷躲开,敢怒不敢言。
狗二狂笑几声,一夹马肚便要走。于九宁在庙中早已听清一干人的勾当,此刻正是怒火中烧,飞身出了庙门,赶在狗二马前便是一掌,马受了惊吓,将狗二摔在地上。其余下人万料不到有人敢拦,呜呜呀呀扬起刀剑来招呼。于九宁后退几步,避开兵刃,施出“步天阶”纵身跳将起来,比那骑马的还要高,当头一掌拍下去一个,顺势落在马上,环伺众人。一人拿刀劈来,于九宁抓住刀背,飞身一脚踢他下去,转身又是两掌,身后两人猝不及防,才将刀剑举起,便中掌摔在马下。剩下的心中大骇,喊了句“快走”,便拍马落荒而逃。
楚宜本要骑马去追,于九宁将她唤来,走到狗二身前。狗二看似凶煞,却无几分挨打本事,给马摔的浑身疼痛,尚未挣扎站起。于九宁一脚踢他打了个滚,又踩在他胸口,顺手拾了一把刀在他面前晃晃,怒道:“你是哪里来的狗东西,苏侯爷的旌节也是你们能动的?”狗二虽是灰头土脸,却痞性难改,恶狠狠道:“怪道这些刁民今日如此得意,原是找了个手硬的靠山。待我老爷知晓,定要屠了这小小村子。你够胆的就放了二爷,咱们走着瞧!”
于九宁道:“你是哪里来的下人,也敢自称‘二爷’?你老爷是哪路的,叫甚么名字?”那狗二冷笑道:“你敢问,二爷自是敢说,说出来吓死你。我家老爷乃是定唐的大功臣,官封三品左武卫将军,童春古童大人的便是。”
于九宁一听,顿时浑身颤抖,双眼通红,几乎便要冒出火来。狗二见他这幅样子,吓得汗流浃背,兀自嘴硬道:“你还是快快放了我,我家童老爷......”于九宁不待他说完,一把抓住他右胳膊,只一扭便扭断,疼的狗二哇哇大叫,涕泗横流。楚宜忙将于九宁拦住,对他道:“九宁,难道你忘记七师伯的话了?”于九宁一怔,心中平静了些,又将狗二左胳膊抓住,恨道:“若不是嫌你有点用处,我今日便要先杀了你!我且问你,你说的童春古,可是前朝督十六郡漕运事的将军?”
狗二摇头道:“小人、小人不晓得甚么第十六,甚么运势,小人只、只晓得童老……那姓童的确是隋朝的将军,秦王殿下攻破扬州、攻破扬州时,便归顺了大唐。小人、小人不敢有虚言,大侠饶了我这条狗命罢。”于九宁确认无疑,扭着他胳膊问道:“童春古的宅邸在何处?你说与我,我便放了你。”狗二忙道:“在节杖村东头十里,便是他一处私宅。”
于九宁将他右手拾起来,稍运内劲,狗二只觉右手经脉寸断,疼的几乎昏厥过去,只听于九宁道:“适才你便是右手拿马鞭打了无辜村民,如今你的右手已然被我废了,你再也做不了恶,我放你走。日后若能好好做人,我也不再理会你,若是为虎作伥,我便是千里追杀,也要纳你狗命。”狗二连连点头。那先前被于九宁打倒的几个,均给于九宁废了右手,相扶着逃命去了。看他们背影踽踽而行,好不凄惨,比起先前狐假虎威,当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于九宁对楚宜道:“你且回宏义宫,路上小心。我先去了。”说罢一勒缰绳,飞身上了马。楚宜一把将马牵住,急道:“你做甚么去?”于九宁道:“打听到了童春古住处,我自然要去报仇。”楚宜道:“你晓得童春古功夫有几多厉害?你爹爹尚且打他不过,如今你的功夫怎能敌过他。丢了性命可如何是好?你不能去。”实则当年谢之离七人对战童春古,也是力战不过亡命而逃,若是此事于九宁也说与楚宜听,楚宜怕是性命不要也得将他拦下来。于九宁一把将楚宜推开,道:“不论是否敌得过,今日既然晓得老贼住处,我定要以命相搏。你快回去,万勿跟来。”说罢,于九宁扬鞭催马,已是绝尘而去。楚宜知他定要吃亏,心中焦急,不敢放他一人去,只好骑马在后追赶。
不一时,于九宁便到了一座大宅院门前,看那牌匾明白写着“童府”,甚也不说,骑马便向里闯。两个家丁驻在门外,见状大惊,横棍就拦。于九宁只如不见,骑马将二人撞开,冲入府内。府中倒也宽大,来来往往俱是丫鬟下人,见于九宁闯进来,不知是甚么路数,都愣愣瞧他。
于九宁大声喝道:“我是寻童老贼报仇,识相的速速离去,莫要教我妄杀无辜。”众人一听是来寻仇,吓得东奔西逃,于九宁正待催马向内堂赶,却见二三十人持棍赶来将他围住,俱和那狗二一般服饰,看来都是童春古的护院家丁。于九宁丝毫不惧,纵马驰骋,两个家丁手头倒快,一齐将棍举起打向马头,又有二人俯身打马腿,马儿躲闪不及,挨了几下,吃痛跪卧在地,将于九宁倒甩了出去。于九宁翻身跃起,摧开两掌便杀入人群。他却不曾料想,先前入村强抢青铜旌节的下人,是去对付百姓,手头不济者大有人在,今日撞见的却全是童春古挑出看家护院的好手,本事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于九宁还像先前一样出手,一掌拍出,那人屈身躲开,旁边倒有两个家丁挥棍来救。于九宁后退几步,刚推两掌,却又有几人出棍挡住招式,中宫一时大开。一人乘虚而入,挥棍打向他腰腹,于九宁立时跃起,那棍稍正好在脚下扫过,打在侧旁石头上,竟将棍子打折,劲头实是不小,惊出于九宁一身冷汗。
眼见那些家丁便要将自己包围,于九宁双足一蹬,当空变了身法,落在包围之外,眼前却又有围墙阻隔,本待施展轻功翻出墙外,身后长棍便纷纷压来。于九宁左移半步,逼开棍头,转身挥出双掌,将面前几人打倒。后人接踵而至,于九宁避无可避,只好硬挨他一棍,右手将长棍绞在手中,左手将那人逼退,后人又至。
如此往复填补,给于九宁瞧出门道,这些家丁定然训过出手章法,自己面前只有四五人出棍递招,余人却委身与后,待前人倒下,立刻来补,是以阵型不乱,要以车轮战将于九宁拖垮。亏得于九宁内力深厚,又有《盈亏互补篇》导气支持,掌法未有大乱,还可将就一阵。虽则身后围墙一跃可出,但眼前打倒五人又来五人,逼迫甚紧,于九宁一时脱身不开,如若长此以往,定会精疲力竭,失手被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