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两年前挨过于九宁一爪,自然知道他武功低微,万不是自己对手,便浑不在意,只是单手化解招式。于九宁掌法虽平淡无奇,但一月来与秦琼等一干武将交手切磋,于机变一道大有长进,此刻见掌法将破,倏尔手腕一沉,绕过周显臂膀,一肩顶在他胸口。周显吃了一惊,运内力将前胸护住,只是退了两步,便将长剑绰在手里,冷冷道:“你小子有长进。”又对手下道:“你们将那个女娃子围住。”
于九宁退后几步,对楚宜道:“你若是寻到时机便先逃走,不要管我。”话未说完,周显长剑便刺了过来,于九宁躲闪不及,被一剑划破手臂。楚宜大惊,忙道:“你怎么样?”于九宁摇头示意,猱身而上,先出掌逼开左右几人,给楚宜留出空当,自己又与周显交手。两年来于九宁追随吕彦苦修《盈亏互补篇》的精妙功夫,导气已颇为连贯,又与天策武将对拆练手一月,比起当年偷袭周显,实乃天壤之别。只是周显到底是天机门高手,内功深厚、武功精妙尚且不论,他对手人数,怕是比于九宁见过的人还要多。
于九宁奋力与周显拆了四五十合,又需时时逼开楚宜周遭的人,已是尽显疲态,左支右绌应接不暇,身上也是给周显划破了几处伤口,一不留神,手掌竟给他刺穿,鲜血直流。楚宜武功本不高,此刻仗剑以一敌众,天机门众门人即便手头不硬,要围住楚宜还算是易如反掌。没走几招,二人已被逼退至悬崖边。
周显快剑宛如毒蛇,于九宁难以抵挡,又恐楚宜有失,想也未想一把便抓住了剑刃。周显万难料此,一个愣怔,于九宁趁此空当,已是退到楚宜身边,呼啸几掌,便又帮楚宜解围。二人本是背向,同声道:“有没有受伤?”说罢,二人回目相识,目光中尽是关切,楚宜又朝他身上看去,不由得大惊失色。原是楚宜对手虽多,武功都不高,又有于九宁时常照顾,自然毫发无损,但于九宁与周显对敌,又需给楚宜挡招,着实十分吃力,此刻身上中了十多剑,俱是划破轻伤,却鲜血染衣甚为可怖,又以手掌被刺,于九宁出掌不歇,伤口时刻崩开,更是血流不止。
楚宜横剑逼开数人,急道:“九宁,你伤口疼不疼?你......你不必管我,快些逃走罢!”于九宁与她相伴,楚宜都唤他“喂”,或是“于大参事”,今日情急之下,叫他“九宁”,却是发自肺腑。于九宁心头一暖,勉强笑道:“小伤,不碍事。”
周显眼见自己人多势众,却拿不下这两个小娃儿,颇觉面上无光,一时气恼,发出十分本事,仗剑刺向于九宁前胸。于九宁挥掌格开长剑,眼见第二剑又刺来,双掌刚起,周显却中途偏手,剑尖直抵楚宜后心而去。楚宜躲闪不开,眼看便要被刺中,于九宁不及多想,一把将楚宜抱住,只一回身,便将楚宜扑开,周显一剑却结实刺中于九宁左胸,鲜血激射而出。于九宁只觉胸口剧痛不已,实难再战,挥掌护住自己,身子却晃晃悠悠,站也站不稳,直挺挺跪在地上。
此危急之下,那“盈亏互补”的功夫立竿见影,于九宁导气回腑,内力尽堵在左肺停滞不前,忙将一股真气导向右肺,粗喘了几口气,才堪堪直起身来。楚宜尚不知何故,回头一看,惊道:“九宁!”便扑了过去,泪水在眼中打转,便要与周显拼命。于九宁拽住她,勉力一笑,喘息道:“好宜儿,莫哭、莫哭。今日你我决不可落在他手中,我只好拼死一试。”说罢便向崖下一瞥,楚宜立时会意。于九宁道:“宜儿,你怕么?”楚宜道:“有你在,我便不怕。”于九宁道:“好,那你抓紧我。”楚宜毫不怀疑,双手紧紧环在他腰间。
于九宁只朝楚宜一笑,低声道:“闭着眼”,便纵身一跃,两人直坠下崖底。
楚宜只觉耳边风声呼号,自己与于九宁双双下坠,怕要摔入崖底水潭之中。却听得铿锵声响,似是金石相击,两人忽而悬在半空。楚宜睁眼一看,原来于九宁将飞爪抛出,勾在一处岩石上,一手搂着她,一手紧紧抓着飞爪。只是于九宁那手被周显刺穿,左肺又受重伤,此时拼力之下,竟血流如注。楚宜颇通些截穴压脉的医术,伸手封住于九宁左胸灵虚、神封几处大穴,才将血堪堪止住,急切道:“九宁,你松手!你松手!”于九宁强颜笑道:“如此高处坠下,便是落入水中,也定受深重内伤。我这套飞爪功夫万无一失,你莫要担心,万万抓紧我。”
楚宜听他虽是言语轻松,面色却惨白之极,怕是受伤太重,在此苦苦支撑,便哀求道:“你将我放开,自己抓着绳子。我自幼在赣江边长大,水性极好,你放我下去,我不会有事。”说罢,松开双手,便要推开于九宁。于九宁哪里敢放,只好又将臂膀箍紧。楚宜惊惶不已,束手无策,于九宁却道:“宜儿......宜儿不要怕,听我的。”说罢,于九宁将楚宜向上托了托,脚踩崖壁轻轻跃起,手上一抖,便将那飞爪抖了下来。二人再下坠,于九宁又抛出飞爪勾在岩壁上,如此往复几次,竟是有如蜘蛛抛丝一般,一寸一寸滑了下去。
实则楚宜也有几分轻功,但此刻两人身处万丈绝壁,又是这般光景,于九宁全身本领尽在那一把飞爪之上,旁人功夫再好也于事无补,反倒不能有丝毫动静,怕干扰了于九宁身法施为。若非于九宁内功深厚,他人只怕是一下也接不上便坠入万丈深渊。
距崖底水潭摸约五七丈,那飞爪绳索手握之处,早已是鲜血凝了一层,变得滑不留手。于九宁内力耗尽,再也支撑不住,手一松,二人便直坠入崖下水潭。
水潭处于群山之中,日月不至,凌冽无比,二人落水又深,楚宜本已手脚麻木,此刻骤然警醒,一个猛子扎出水面,却不见了于九宁。楚宜心神慌乱,又一头扎入水中,在落水之处往来摸索,终是摸到了于九宁的手。于九宁在水中一动不动,想是昏死过去,水中气息闭塞,当真万分危急。楚宜游在他身下,双手平托,用脚踩水,将于九宁托出水面,直推上岸边。楚宜纵身上岸,又将于九宁往里处拽了拽,双手强按他腹部,将他喝进的水压了出来,探他鼻息尚有生气,这才略微安心。只是于九宁浑身伤重,尤其是左肺一处,定有性命之虞。此地缺医少药,要为他疗伤,也只好先找到人家。
楚宜将肩膀顶在于九宁胳臂处,拼力将他托起,一步一步向前走。每走几步,都要停下来查看于九宁伤势,左肺几处大穴,都已被楚宜使铜针封死。若非于九宁早用“盈亏互补”的功夫疏导内力,此刻怕早已凶多吉少。不知行了多久,楚宜早就四肢酸软疲惫不堪,只是记挂于九宁伤势,否则当真多一步也走不动了。那柄随身的长剑早已遗落山崖,只有剑鞘在手,楚宜觉它无用,也撇了,却折下半截枝干做个手杖,一边撑着于九宁,一边又靠这手杖行路。如此勉强走过山道拐角,将要歇息一阵时,忽见山林间不远处升起了袅袅炊烟。
楚宜大喜过望,也不顾自己没有力气,猛然站起身来,却发现双腿不听使唤,一个踉跄,两人俱是摔在地上。楚宜又急忙爬起,大呼道:“救命!”过了片刻,从山林中走出两个小童,一边似在寻人,一边又应道:“方才叫救命者在何处?”楚宜连连挥手,两小童看到,便走了过来。楚宜急道:“劳烦小哥帮忙,他、他怕是要不行了。”
一小童俯下身子查看伤势,起身只是点头,另一小童道:“姐姐莫要惶急,有我二人师父在此,保管此人无事。”楚宜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松下劲来,迭声道:“多谢小哥,多谢小哥。”一小童笑道:“姐姐不必多礼,待我三人合力将他扶到茅屋之中,交由师父疗伤。”楚宜点头,将手抄在于九宁胳膊下,还想如同方才那样将于九宁扶起,却不料浑身上下真是一点劲力都没有,这一使劲,没把于九宁扶起来,还连带着自己坐在地上。方才是形势危急,楚宜心神紧张,潜力迸发,如今安下心来,浑身松懈,却是再也使不出力气了。二小童微笑一番,一左一右将于九宁架起,便向前走。看那小童年幼,当真是修养得法,劲力似比楚宜还要大,架起于九宁走山路,可谓健步如飞。楚宜勉力站起,紧紧跟在后面,还险些追不上。
待几人钻过树林,乃见一方大院,三四茅屋。楚宜看那院中均是药材,各色各异,还有几味是极为珍贵的,自己爹爹炼药,也不曾用过多少,轻烟飘起,怕也是炼药所致。正中的一座上写着四个大字——“太白道医”,两小童便将于九宁扶进这间茅屋。楚宜连忙也追随上去,只听一小童道:“师父,求救者找回来了,快请医人。”说罢,小童将于九宁平放在竹席上。那茅屋中有个大大的药炉,四周围堆着许多药材丹丸,坛坛罐罐,门后刚有两排书架,楚宜望了一眼,上面所呈的不是甚么内经便是张仲景、扁鹊等名医的著作,尽是医药书籍。若换作平日,楚宜定对这些书大有兴趣,此刻担心于九宁伤势,却丝毫不在意。
不多时,一人自药炉后疾步走来,楚宜观他约有四十多岁年纪,面色红润生光,须发黝黑,举手投足甚是活泼灵便,分明是副少年身躯,又想到自己爹爹年纪怕比他还小,却已然两鬓染白,若不是武艺盖世绝伦,可万万不及此人。那人席地而坐,一手按压于九宁胸口伤处,一手又为于九宁号脉,闭目凝神,摸约揣测了半刻,问道:“他胸口的铜针是谁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