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彦看看他腰间的铜八卦,想起往事,叹了口气。于九宁知道师祖有心事,但自己是晚辈,不敢发问,只见他定定望着远处青山,眼角潸然,只是不知想起甚么,只好道:“师祖,你要是瞧着弟子这铜八卦好看,弟子就把它送给师祖。”说罢,双手将八卦解了下来。吕彦忙将他手拦住,道:“不是,不是。想当年,这铜八卦还是我传给你爹爹的,哪还有你再送还我的道理。”
于九宁一愣,晓得师祖八成是想起自己的爹爹,当万不要再勾起他伤心处才是,便道:“弟子愚钝。既是师祖的心意,弟子便将它收好。”说罢,将那八卦塞进自己怀中。吕彦看他视那铜八卦如同珠宝一般,笑道:“这铜八卦,是我在括州寻那里的刀剑师傅打的,不值钱,你几个师伯都有,但又不尽相同。此八卦上,便缺一个‘坤’位。”于九宁拿在手中看,果是少了坤位,只是自己心中就以为那是个八卦,即便眼中瞧见没有坤位,心中也自是忽略了,今日一经提点,才发觉此间奥妙,恍然道:“怪道两年前我初见师祖,师祖一眼便将我认出。那我七位师伯,每个人的铜八卦上都是少了一位,是以每人的都不同罢!”吕彦笑道:“正是如此。你大师伯所执乃掌门八卦,缺乾位。乾为卦首,他做掌门,最怕独断专行、高自位置,无乾则虚心垂首,毋刚愎,故而这般警示他。你父亲排行最末,轮到他便缺坤位。时过境迁,你爹爹的铜八卦如今传到了你的手中,也算是了却仲英之愿。”
于九宁迟疑了半晌,见自己明日下山,此事若不问则再无时机,便道:“弟子明日就要下山,有件事,弟子想问师祖打听。”说罢很是促局不安。吕彦看他模样,心中早已猜出七八分,道:“你莫急。是要问你爹爹的事罢!”于九宁连连点头,道:“正是。弟子听说爹爹是因了当年偷学门派禁术,被师祖赶下山,这、这可是真的?”吕彦笑道:“你以为如何?”于九宁道:“弟子不知。但几位师伯都说,门派禁术害人无算,爹爹是正人君子,绝不会做这勾当。”又急道:“此事弟子也不信。”吕彦呆望天空,叹了一声,道:“你师伯说得对。仲英光明磊落,不论禁术害人与否,他也决计不会偷学的。”于九宁甚是激动,跳起来道:“我知道、我知道,爹爹不是那样的人!”
吕彦教他坐下,笑道:“你这样子成何体统?若要到秦王府,不能小心持重,当心给人家轰出来。”又道:“说起你爹爹,实则也是我的不是。个中原因,却也不能明言了。你只须信你爹爹、信你师伯便好。”于九宁点头称是,道:“实则弟子还有疑惑,师祖为何要一人在玉女峰?师伯他们总是念叨要请您回玉虚峰。那日来挑战的伍修蘅,只怕还要再来,师祖孤身在此,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吕彦道:“他是我师弟,有所顾忌,不会伤我。”于九宁奇道:“果真如此?我前番见他与师祖拼斗,下手可一点也不留情,师祖莫要被他骗了。”
吕彦只是一笑,道:“他不修正道,自以为学些戎狄的奇异招数便能唬得了我,岂不知道家玄门,愈是妖魔鬼怪,愈是邪不胜正,你不用担心。我待在玉女峰,就是望他常来,我也好多学他的古怪招数,巩固昆仑武学。”于九宁道:“原来师祖在玉女峰修行,是为拓延门派功夫。”
吕彦不置可否,只是摸了摸于九宁后脑勺,道:“此事你还要替我瞒着你各位师伯,知道的人愈多,伍修蘅反倒不来了,那可不好。”于九宁点头。
吕彦再道:“但是伍修蘅此人,你下山后要多留心。他本是我师弟,天赋极高,但他心术不正,早被赶下山。传闻他在汴州成个帮派,叫‘天机门’,手下颇有能人,以周姓兄弟为首,是无恶不作的。他在山上不得为难我,却要在山下为难各路江湖好汉。你若得遇天机门人,万万不可硬拼。”于九宁道:“弟子记住了,他们服饰我也记得,上面绣个‘天’字。倘若在山下遇到,弟子绕着走。”
此夜于九宁便在玉女峰住下。第二日一早,于九宁与师祖师伯洒泪惜别,便启程随那官差前往长安而去。
二人纵马驰骋,赶路数日,终是到了长安城。官差将于九宁带至皇城西边的宏义宫外,交了手牌,道:“小兄弟请下马少待,我前去通秉。里面若有大人出来,小兄弟千万莫要冲撞。”于九宁道:“晓得。有劳差大哥。”那官差进去不多时,便走出来,神色很是不好,对于九宁道:“小兄弟先行进去,往内直走,过一重门,正对的便是大殿。”又压低了声音道:“秦王殿下正在与淮安王商议要事,看来有些棘手。若是一时顾不上与小兄弟说话,劳烦小兄弟还稍等片刻,莫要打搅了。”于九宁抱拳答谢,便走了进去。
宫中修建颇为精致,廊道左侧的厅堂,上书“议事厅”,厅内盈盈当当,不时有吏员进出,颇显忙碌。走过一重门,即见一座大殿。自飞檐向上望去,殿后便是山林,松柏湘竹,青草繁花,更难得者,于九宁还识出几味药材的花茎,实在像极了昆仑山。
未等于九宁进入大殿,便已听到一人大声痛斥,语言极为愤懑:“这世上也竟会有此等荒唐无理之事?陛下太原起兵时,本王便举众追随,大战百余次,无不是身先士卒。这左武卫大将军,是本王拼着性命挣来的,几十顷封地,也是殿下赏赐与我的。张婕妤倒有甚么功劳?仗着是个妃子就能为所欲为,要封地要到本王头上来了!”
于九宁一愣,料定殿内便是秦王和淮安王了,赶忙走了进去。只见少长二人,少者摸约三十不到,神色威严,冷静持重,长者有四旬上下,却是面庞通红,络腮胡须气得将要翘起来,依着大师伯临行前描述样貌,自然是淮安王李神通无疑。只那年轻人,居然会是名满天下的秦王?
见二人并未察觉自己,于九宁悄然隐在侧旁,垂手而立。李世民将李神通扶着坐下,把茶水递他,道:“堂叔莫要生气,你不应他自然是对。有我手教在此,他们不敢乱来。父皇想必也要主持公道。”李神通待要喝茶,一听此话,“咣当”将茶杯摔个粉碎,跳起来痛骂道:“陛下?陛下怕是给那狐媚子迷了心窍,老糊涂了!”
于九宁听闻吓一大跳,哪知会有人如此辱骂当今陛下。李世民倒也不慌,抬眼见到于九宁站在门前,指他坐下,才道:“堂叔莫要如此。你在我这无甚打紧,在外可万不能如此说话,不然给御史晓得,参你一本。”李神通恨道:“参一本又如何?本王甚阵仗没见过?死都不怕,还怕别个来参?”李世民忙道:“堂叔自然是豪杰。”
又为李神通好言顺了半晌气,李世民道:“究竟是何事?”李神通怒道:“那张婕妤的老狗爹前来索地,我说这是秦王给的,有手教在此,不可乱动,将他哄了出去。岂知这狐媚子吹甚么歪风,教我堂兄差人,道,‘朕乃是敕令,秦王乃是教令,哪怕他教令在前,朕敕令在后,难道朕的敕令尚不如秦王的教令?是敕令大,还是教令大?’一番言语,硬将那地给夺了去。你说陛下究竟是要作何?连此等话也说得出来,实在是好没来由。现下日子太平了,就忘了我们这班打天下的老功臣了,哈哈哈!”李神通气极反笑,竟是难以自抑。李世民道:“待我明日面见父皇,定能为堂叔讨回公道。”说罢再不多言,目中无神,心事重重,怕是此事还远不及此。
李神通发一通火,骂累了,坐下来歇息,伸手去拿茶壶,一转眼便看到于九宁坐在末位,便叫道:“你是何人?”于九宁起身道:“小民于九宁参见秦王殿下、淮安王。”说罢便拜了三拜。李神通奇道:“‘于九宁’?这名字倒也耳熟。你来此作甚?”李世民回过神来,笑道:“堂叔生气,却将此事忘了?当日你说你有一至交好友,乃昆仑派谢掌门,他侄儿武功出众,又到了求功业的年纪,要推荐给我。这位少年便是了。”
李神通“噢”一声,恍然大悟,大喜道:“对,对!方才气得我糊涂了,竟将此事忘记。谢之离这老小子,也能有如此好的一个侄儿,真是便宜他了。”说罢上前几步,一把将于九宁抓住,左看看右看看,喜出望外,把他带到李世民面前,笑道:“九宁,这便是我写信为你们说的秦王。”于九宁道:“拜见秦王殿下。”李世民道:“好,你是堂叔推荐的人,想来是不错的。现下我天策府众人尽数迁来,没了府邸。就委屈你在我宫中住些时日。日后回洛阳,就有宅院可居住了。”于九宁忙道:“不敢不敢,小民只来寻个差事,宅院是万不敢当的。”李世民笑道:“有甚么不敢当?来建功立业,岂可穷途。你从昆仑山赶来,一路鞍马劳顿,先下去歇息。待我明日办完正事,便派人带你在这京城中逛一逛。”说罢,就要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