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九宁忙将李世民拦下来,道:“方才殿下与淮安王商议之事,小民无心听到,私以为不妥。”他心中急切,将师祖师伯“小心持重,谨言慎行”的教诲抛在脑后,一言既出,自觉悔之晚矣,却也不怕。李世民转过身,道:“直说无妨。”于九宁横下心,既如此也没甚好隐藏的,便道:“方才如淮安王所言,陛下可不是讨要那一方封地,是想教殿下遵旨意。封地究竟要不要得回来,实则已无干系。”
此事李世民与李神通也都心知肚明,只是教一个新来的毛头小子说出来,可有些大不寻常。李世民喜他敢想敢言,又笑道:“依你说,此事该当如何?”于九宁道:“小民未有主意。但陛下的敕令乃是天道,绝不可忤逆。那块封地,还是不要了罢。”
李世民与李神通听了,哈哈大笑,李世民道:“好个‘未有主意’!我看你就不错。”说罢,看了于九宁半晌,道:“你直言不讳,性子直爽,确实难得。就在我麾下的天策府做个参事。”于九宁忙道:“小民谢恩。”说罢,将要拜,被李世民一把扶起。于九宁道:“小民初来乍到,寸功未立,如此做参事实为不妥。殿下此处若有考究的,小民一概接应。不能说小民是因了淮安王举荐的,实则无半分本领。”李神通笑道:“如此说还是我的不是了?”于九宁忙道:“小民不敢。荐人做官在前朝便将废除,小民也不想被别人落了话柄。”
李世民心中赞叹不已,道:“你竟有此等见识?是谁教与你的?”于九宁道:“是小民的三师伯。他在武城郡做过郡守。”
当年甘子言七人在武城郊外杀官救民,震惊天下。灾民逃出生天,却又无地无粮,流窜了两三年,也吸纳不少人追随,其中有一人便是翟让。因翟让法曹出身,为人公正廉明,很有威望,被推作了领袖,几经辗转,终于率众逃入河南,在瓦岗寨起义,对抗隋廷。后来李密带领瓦岗部曲投降了李渊,甘子言七人义举,便也在大唐的军阵中传开。是以昆仑派虽天高地远,九天掌门的威名,朝堂里还是颇为人知的。
李世民叹道:“原来是武城郡为民请命的甘郡守。怪道你年少,却如此明事理。”又以于九宁说得坚决,便道:“那就考你一考,若你有本事,这参事就是你了,可不要再抵赖。”于九宁笑道:“小民自然是求之不得。”
李世民招来一个下人,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下人领命跑到前院,不一时便从前院走来一人。于九宁看那人身形高大威猛,走步足下生风,像是一员沙场老将。来人上前道:“参见秦王殿下、淮安王。”李世民对于九宁道:“此人便是我麾下大将秦琼,想来你也听过他的名声。本王观你见识自然不在话下,此番来考你的武艺。”又对秦琼道:“叔宝,这个少年是我天策府新晋的兵曹参军事,你且在院中陪他过几招,探探他的手段。”
于九宁早在昆仑山中便听过“黄面小孟尝”秦琼的大名,今日一见真容,更是佩服不已。秦琼抱拳得令,对于九宁道:“小兄弟请。”于九宁应道:“将军请。”二人步入院中,早有不少属官站在门外观望。秦琼笑道:“小兄弟可用甚么兵刃?”于九宁道:“小民自幼习掌,不用兵刃,将军自便。”秦琼嘱咐下人将他的两只金装锏拿来,双手一绰,便摆好了架势,叫声“来”。
于九宁大喝一声,一掌便向秦琼拍去。秦琼不慌不忙,使锏将他手带了开,另一锏便抽向他腰腹。于九宁矮身避开,猱身而上,接连拍出三掌,分击秦琼头、胸、腹,秦琼后退几步,双锏却赶在身前,将于九宁掌力化解。于九宁转了身,又是一掌拍去,秦琼将金装锏竖起,隔开他掌,腰侧发力,将于九宁推出圈子。
旁观几人哈哈大笑,一人道:“叔宝又将那招数卖弄,真是笑煞人。”于九宁退了几步,打个旋止住了身子,脚步一错,施开了“燕罗雀步”的功夫,在秦琼周遭游走,间歇出掌。秦琼不以为意,一锏紧守门户,另一锏也不时递出喂招,两人如此交手,却是旗鼓相当。实则自于九宁在玉女峰受吕彦点化两年,这套“太乙掌”已然练得纯熟无比,虽是招式简单,但仗着内功深厚,使出来也颇为精妙。李世民与李神通看在眼里,心中大喜,料想这军阵中,能与秦琼交上几手的,除了尉迟恭数人,便再也寻不出了。现下这少年能以一双肉掌接他五十余招,着实是了不起的。
秦琼一边与他纠缠,一边也暗道:“这少年底子不错,若能勤练三五年,定然是我大唐基石。但他出手谨慎,有几分打几分,半点诡诈也不会使,料来是与人交手太少,临敌机变不足。此次我若是让他一招半式,教他吃了甜头,这般再练会害了他。看他运气颇为得道,想立时胜他却也不易,待我使出看家本领,给他敲个醒钟。”想罢,秦琼将双锏一带,逼开于九宁,转身便走。于九宁一愣,几步追了上去,一掌劈向秦琼后心。秦琼头也不回,听声将左锏压在背后隔开那掌,一回身右锏便打在于九宁脖颈处。
于九宁猝不及防,给结结实实中了一锏,横着身子飞了出去。旁边的众位大臣大惊失色,急忙上前,却见于九宁叫了声“不碍事、不碍事”,一手捂着脖子站起来,回想方才交手,愣在当院,一动也不动。诸大臣怕他入了心魔,纷纷劝道:“叔宝此招可是锏法绝技,轻易不出。今日用在你身上,你的本事半分也不低与他。”
李世民看秦琼回走,便知他要如何。秦琼的身手轻重,他是再明白不过,见于九宁被打翻在地,也不担心,道:“好一招‘杀手锏’,九宁,你可是明白其中关窍?”于九宁猛然一惊,自觉惭愧,对秦琼道:“将军武艺惊人,后发先至,料敌于胸,小民着实佩服。只是不知将军练的是哪一门派的功夫?”秦琼笑道:“我与你不同,我并无门派,全是战场打出来的。”见于九宁面有疑色,又道:“你内功精妙,但交手太少,机变不足。我们这班将领,无一不是厮杀十数年,听风知位,观手断招。你若有心,每日与我等交手一二,长久也能如此。”
于九宁低声道:“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只是我技不如人,这参事实在是做不成了。”说罢,竟是要向李世民辞行。李神通一把将他拦住,道:“且慢走,看殿下如何说。你来此处,是去是留,好歹要听殿下的。”李世民道:“堂叔说的是。我这宏义宫虽不比皇宫,可也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于九宁迷茫道:“小民输了手,不走做甚么?”李世民笑道:“战场交锋,非输即赢,有甚么好计较的?若是打败仗的都待不得,这府中还能剩下几人?一则秦将军有心提携你,你好生体悟,必能胜他。二则你的功夫见识都出人意表,日后定是栋梁之才,本王还能教你走?昆仑山就暂且不要回去,你就如我提拔你那般,做天策府的兵曹参军事罢!”又叹道:“自一年前杨文干造反,父皇流放了杜淹,天策府上的兵曹参军事已许久无人做了。你来也正好。”于九宁大喜过望,迭声道:“小民谢过殿下、淮安王,谢过诸位大人。”众人见他少年心性,俱是大笑不已。李神通在一旁道:“错了错了,现在作参事,要说‘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