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初上,晋泽漆在第一抹朝阳的抚慰下睁开了眼睛,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昨夜的经历还历历在目,此刻却丝毫找寻不到那筑幻坊的踪迹,这让晋泽漆一时难以辨认昨晚之事究竟是梦还是现实,缓缓起身坐定,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堆破茅草之上,周围破败不堪,身后那残破的神像告诉他这应该是一个废弃的城隍庙,那曾经受到万人敬仰高高在上的神像如今却浑身布满了蛛网,身上那镀金也已斑斑驳驳,晋泽漆看着出神,思绪又回到了昨晚;“或许有时候,神也有自己的无可奈何吧?”晋泽漆站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土,却无意发现了地上的一个锦囊,自己并没有如此绣工精美的物品,环顾自周,也不像有人落下的,满腹狐疑的打开竟然发现了两个闪闪发光的金元宝!莫不是昨天那姑娘给的?想到自己以后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曼殊,晋泽漆心中有一些失落,自己昨晚说的话是否有些太重了?那两位姑娘贵为神仙却没有因此结果了自己的性命怕还是给自己留有几分余地的吧?自己一介凡夫俗子如此指点两位高高在上的神明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可是现在,晋泽漆只能带着这两个金元宝带着自己满腹的遗憾向着自己也不知道的前方走,前路未卜,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眼下既然有了银两,倒是可以为自己谋个住处。
金陵城此刻,正是热闹,卖炊饼的、卖馄饨的、卖伞的、卖女儿家首饰的琳琅满目,这才是一个城该有的热闹景象,晋泽漆走进一家浴肆,掌柜的开始看到晋泽漆这番乞丐模样本打算让伙计轰出去,却在看到了金灿灿的元宝后立马改了主意,点头哈腰的问晋泽漆有什么可以效劳的,晋泽漆只是淡淡的说道;“帮我去添置身衣裳来。”掌柜的二话不说就吩咐伙计去准备又将晋泽漆引到一方独立的浴汤中后满脸堆笑的走了。温热的水冲洗着晋泽漆这几天的辛酸和劳累,自己从幼年便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此番突然遭到变故,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自处,偌大的金陵,容得下千千万万的百姓,却偏偏容不下他晋泽漆,此刻若是爹娘在,定会告诉自己该怎么做吧?想到爹娘,晋泽漆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自己这些天背负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巨大的包袱压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晋泽漆再也顾不得旁了,放声大哭起来。不知道在汤池里泡了多久,晋泽漆站起身来,请师傅为他刮面,收拾妥当换好新衣,伙计端来铜镜,晋泽漆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身白衣如雪,刮掉胡子的他露出了原本白净的脸庞,脸上不知道是汤池里太热了还是刚才痛哭的缘故,微微泛红,那剑眉高傲的耸着,一双仿佛能装点下世间星辰的双眼炯炯有神,长发此刻再也不是那么纠结的堆在肩头了,一头乌发慵慵懒懒的散着,褪去了满身污垢的晋泽漆此刻身上再也没有那份窘迫和邋遢,反而尽是富家公子的温柔倜傥,连端铜镜的小伙计都忍不住打趣说;“公子这番容貌,在这金陵城中不知又得惹下多少风流债呐。”晋泽漆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将头发束起,转身出去,很快便消失在人群里。
晋泽漆就这么漫无目的走着,想着如何在这金陵城中立足,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城郊荒野,此刻太阳快要落山,有些许凉意,风吹着草木沙沙作响,虽然荒凉,倒也清净,晋泽漆原本打算找一避风处就地过了今晚好省两个银两,却在将要进入梦乡时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似有女子痛苦的呻吟,晋泽漆慌忙起身顺着声音寻去,终于发现了在不远处一棵树下躺着一位女子,晋泽漆大步流星走到女子身旁,询问女子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女子本以为这荒郊野外不会有人,正在不知所措之际看到了眼前这位公子,仿佛看到了从天而降的神明一般,慌忙用手扯住晋泽漆的衣摆:“公子救我,我本是胡家小女儿,今天本想着来这郊外采些野花给父亲做一道糕点的,没想到却不小心崴了脚动弹不得,请公子行行好送我回去,家父一定会重金酬谢你的。”晋泽漆看着眼前的女子疼痛的蹙着眉头,实在狠不下心,于是蹲下身将女子背起:“那我背姑娘回去吧,姑娘为我引路便好。”此刻天已经黑透了,纵然背上的姑娘带了火折子一路上有光亮,但晋泽漆这一路上依旧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进了城,就看到眼前好多人举着火把挨家挨户的搜着,像是在找什么,突然人群中有人发现了他,立刻大喊道:“小姐在这!”晋泽漆还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举着火把的人团团围住,接着一个小姑娘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带着哭腔说道:“小姐,您怎么一个人偷跑出来了呀,您要是出了事情可让碧草怎么办!”那人群中为首的人不明分说就将晋泽漆背后的姑娘带了下来。然后命令身后的人将他押了起来,也不由得他辩解,晋泽漆就这么满心委屈地被押着走了一段路,想着又不知道要被拖到那里受苦,突然发觉队伍停下了,抬头一看,居然到了丞相府,府门大开着,正当中站着一位华冠丽服的男子,看模样已上了年纪,却依旧不失威严。如此盛气凌人,让晋泽漆心头一紧,正纳闷就算这些人误以为他拐卖良家妇女也不应该越级带到这里来吧,方才那为首的便单膝跪地低眉抱拳说道:“启禀丞相,小姐已经找到,便是这人带走了小姐。”晋泽漆忽的打了个激灵,突然明白了所谓的胡家小女儿,竟然是丞相胡惟庸的女儿!而眼前这个,便是如今风头正盛的大丞相胡惟庸!刚来金陵没几天,先是筑幻坊,后是误打误撞救了丞相小女儿,现下居然又见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胡大丞相,这般奇遇,怕是说书的也不敢这么说,晋泽漆心里顿时一团乱麻,已然找不到辩解的词语,倒是获救的姑娘急忙替他辩解道“爹爹,要不是这位公子搭救,您女儿今晚怕是要喂野狗了。”然后便眼噙着泪朝着丞相扑去。就是那一刹那,丞相瞬间换了一副神情,全然没有刚才的威严,脸上全是责备与担心,“我的染儿哦,你能不能让你爹爹少操点心,为父刚进宫回来就听碧草说你不见了,你这不是要了父亲的老命了吗?”“是女儿没用,本想着偷偷出去采些野花做道糕点给父亲过寿的没想到却无意间崴了脚,多亏了这位公子把女儿背了回来。要不然,女儿可怎么办啊!”只见丞相温柔的拭去怀中姑娘的眼泪,柔声说道:“回来便好,为父担心死了,既然错怪了人家,为父我自当好好赔罪。”随即便转身呵斥道:“还不松开!”接着便缓步走下台阶,俯身将晋泽漆扶起,道歉道:“是老夫错怪了你,公子莫要见怪。不知公子何名家在何方,老夫必定重金酬谢!”这是晋泽漆第一次见到丞相,此刻虽是夜晚,但仍然遮不住眼前之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晋泽漆不敢直视对面之人,只得低头俯身回答:“回禀丞相,小生晋泽漆只是一介草民,逃难至此并无归宿,能救您掌上明珠实属草民的荣幸,不敢讨赏。如今小姐既然已经安全回府,草民告退。”晋泽漆起身欲走,却被胡家小姐拉住了衣袖:“晋哥哥莫走,我还没有好好道谢呢,既然没有归宿,就住在我家吧,等我报了救命之恩再走也不迟,爹爹你说呢?”丞相本不愿意收留这一介草民,可是耐不住女儿求情,况且诺大的丞相府多他一个也不多,倘若他就这般离去传出去岂不说他丞相府礼数不周?晋泽漆本没有料到胡大小姐会留他住下,但此刻的他竟不想拒绝,或许是从知道对方是丞相的那一刻起,晋泽漆就想留下。就这样,晋泽漆便暂时住在了丞相府。身旁的女子一路引着他,向他讲述着院内的布局,晋泽漆对于眼前的姑娘如此热情有些不适应,自逃难来此,没人再对他这么好了,除了,那位曼殊姑娘,怎的又想起了她?晋泽漆暗自埋怨自己,不知觉,身旁的姑娘就停下了:“晋哥哥就在这里住下吧。今儿不早了,明天我在带你出去转转,对了,我叫你晋哥哥你不会介意吧?”晋泽漆回过神儿来,慌忙行礼道:“承蒙姑娘不嫌弃小生,小生感激不尽,姑娘乐意叫什么便叫什么吧。还未请教姑娘芳名?”“我叫胡墨染,叫我小染就好。”“墨染姑娘,小生再次谢过姑娘收留之恩,姑娘乃相府千金,怎敢直呼姑娘名讳。”“哎呀,你不要这样,我最烦旁人一见到我就行礼跪拜的,烦死了。”“小生不敢冒犯姑娘,倘若被丞相知道了,小生恐怕讨不了好。”“那,私下里你叫我小染好吧?”天太黑,但是凭着身边仆从的灯笼晋泽漆还是能够看到眼前的人眉眼含笑的望着自己,而且语气中晋泽漆还能感受到对方的一片清澈透明的心,她虽生在贵族,却丝毫没有大小姐的架子,让晋泽漆不禁想到了幼时常与自己作伴的邻家姑娘苏轻蔓,那是一个多么清纯的女子啊,像去了皮的荔枝,透明到不掺一丝杂质,那清澈的大眼睛像暗夜中的明星,常常就那么呆呆的望着自己,可是,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自己家破人亡,她又怎能幸免?晋泽漆悲从中来,待在那里不说话。胡墨染却耐不住性子了:“晋哥哥怎么不回答?是答应了吗?”回过神来的晋泽漆再次行礼道谢:“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今夜不早了,姑娘腿还没好,早些歇息罢。”“那好,你好好休息,明儿一早我来瞧你。”眼前的人丝毫没有看出晋泽漆的悲伤只当是他累了,引他进屋便被丫鬟簇拥着离开了。
脚步声慢慢的远去了,晋泽漆合上门后,摸索着走到桌旁摸到火折掌了灯。如释重负般坐下,审视着周围的环境:相府果然不同,即便是偏院的客房,依旧能看出主人家的奢华,红木床上系着青色的帷幔,桌上放着的茶盏也是上好的瓷器,不远处还有一张案几笔墨纸砚样样齐全,砚是上好的澄泥砚,纸是上好的宣纸,悬挂着的笔是上好的湖州冯笔,尽管没什么器什装饰,晋泽漆还是能够从床头的那唐代宫廷进贡的江心镜的看出主人家的大气奢豪,真是不漏声色的就告诉别人自己的地位了啊。晋泽漆突然想到了自己一路逃难而来路途所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哎,罢了罢了。”晋泽漆叹了口气,抬眼看着案几上那几件价值不菲的墨宝,突然有一种想法,但仅仅是一闪而过,默然起身上床,那软糯的锦枕,镶着金丝线的被子还有如同馒头般的床榻,都给晋泽漆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仅仅一刹,晋泽漆便睡着了,太久了,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