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琴和依诺从京城回到临都城的头两日,两姐妹分头行动开来。
依琴每日都要去屠家盼消息,总是满心期待的去,满眼焦虑的回。
依诺先是去了雷鸣铁骑营在临都城北郊的驻地通灵司,想要联系楞哥哥,却得知阿尔斯楞自八月十五连夜率军北上追击魔族至今未归;随后依诺又满临都城的找寻正月十五前来袁府贺寿的宾客。
正月十五的袁府家宴上,宾客们饮用的塞上红里都掺了黑果腺类花楸的果汁,所有人身体尽皆无碍,只要有些人可以出头来为爹爹作证,这一切便有转机。
然而几天之前那些与爹爹觥筹交错间称兄道弟的粱官、盐商、茶商……,却仿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万般无奈之下,依诺心一横,自己找上了贝尔在临都城内的宅院。
依诺咬着嘴唇,叩开了贝尔宅院的大门。
贝府的管家认得依诺。
见依诺颦眉站在门外,管家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贝府的少爷贝文安对袁依诺朝思暮想,管家当然心知肚明。可袁府近日发生的变故自然也瞒不过管家的耳朵。要是换做往日,袁依诺肯主动上门,管家定然也要替家中的少爷欢喜,定然热情相迎,可如今非常时期,见袁依诺面有难色的登门拜访,管家也不知如何应对了。
“牧城有军情,贝老爷正月十五便连夜赶回牧城了,此刻不在家中……”管家面有难色的下了温婉的逐客令。
“伯伯您先别关门,我是来找贝文安的……”袁依诺低头说。
管家心中暗自叫苦。
都说树倒猢狲散。
眼看着袁家遭难,平日与袁府走得近的官商都避之犹恐不及,此时不落井下石也算仁义了。依诺今日前来,自然是求贝府施以援手。
若是为贝老爷考虑,便应该把依诺挡在门外;可贝府日后终归是要交给贝文安的,此事若是日后被少爷知道,自己还有好果子吃?
管家面色愁苦的站在门口,并没有让开身子放依诺进去。
“文安,文安!”
依诺见管家不放人,便扯开嗓子向院子里大喊。
“依诺妹子!”
一位穿着斯文,书生打扮的青年从院内匆匆而来,正是贝文安。
管家没拦住二人相见,心中暗自叫苦。
“贝文安,我爹爹被人栽赃嫁祸,他们说我袁府种植的野樱莓有毒,此事你听说了么?”依诺问。
“依诺妹子……”贝文安也皱起了眉头,“袁家遭受了这样的委屈,我心中也难受得紧。”
“八月十五当晚,你爹爹在我家喝的塞上红里兑了好些我们自家种植的野樱莓汁,你爹爹可曾有碍?”依诺不依不饶的问。
“爹爹匆匆回府收拾行囊,便连夜赶去牧城了。”贝文安回答着。
“那便是身子无碍喽!”依诺说。
“嗯,应该是如此。”贝文安点头说。
“文安,求求你爹爹为我爹爹作证鸣冤!”依诺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贝文安见依诺下跪,心疼得也蹲下身子,要拉她起来。可依诺眼中泛着泪花,任贝文安怎么拉扯,也不肯起身。
“依诺妹子……”贝文安皱眉说,“非是我不肯帮你,我是诚心实意的想要帮你,可我爹爹,我爹爹威严得紧,我说话他又哪里肯听呢?”
“文安,你喜欢我么?”
袁依诺忽而抬起头,与贝文安四目相对。
贝文安心中一惊,脸刷的一下便红了起来。
他避开了袁依诺的目光,神情扭捏了起来。
“那便是不喜欢我了。”依诺叹息说。
“喜欢……”贝文安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说,“依诺妹子,我喜欢你,喜欢得紧!”
“你若肯说动爹爹替我袁家作证,我便嫁给你!”依诺流着眼泪,低着头说。
“依诺妹子,你此话当真!”
贝文安难以抑制内心的亢奋,他伸手去抓依诺那细腻、温润如玉的手掌。
依诺身子一僵,也任凭贝文安握住自己的手。她泪眼婆娑的望着贝文安。
贝文安看见依诺楚楚可怜,伸出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珠,终于鼓足勇气说:“依诺妹子,你放心!我定然想尽办法说服爹爹替你们原价做主。等一切太平了,便风风光光的把你娶回家!”
…………
八月二十七日夜月缺
姐妹二人在化为一片焦土的花园中呆坐着,望着那本该硕果累累的花楸树,如今已化为焦炭。
“也不知道贝总兵那边情况怎么样了……”依诺忧心的嘀咕着。
“别傻了,这种时候不对袁家落井下石便算是君子了,你还真指望牧城的贝总兵为咱们袁家作证?”依琴冷声说。
“贝文安喜欢我……,我答应他办称此事便委身下嫁……”袁依诺委屈的说。
“小妹,你别傻了!脱羽凤凰不如鸡、龙游浅水被虾戏。哪儿还有什么委身下嫁?此时咱们袁家的姐妹哪里还有什么身段?”依琴说。
“二姐,你别总是冷嘲热讽的泼我冷水!那你你到底心中有何打算?你说给我听啊!”依诺半生气半责备的说,“你就天天跟我说勾践灭吴,那你也得告诉我要如何卧薪尝胆嘛!”
“三妹你性子急,嘴巴不严。此事还没到时候,我不想让你提前知道,抖漏出去便不好了。”依琴轻轻皱着眉毛说。
“二姐,你该不会真的信了屠善伟吧?你该不会像大姐一样,被爱情冲昏了头吧?”依诺说。
袁依琴扭过头狠狠瞪了三妹一眼。
“屠公子岂是柳国梁那个小人能比的?我不许你这么诋毁屠公子!大姐糊涂,可我不蠢,我心中自有分寸!”依琴面有愠色的说,“倒是你给我好好待在家中,不许再到处乱跑了!”
“二姐,你的意思是说贝总兵靠不住,那屠善伟反而还靠得住了?”袁依诺毫不示弱的反问。
“哼!屠善伟是什么虚伪东西,他的话自然不必听。”依琴一脸厌恶的说罢,转而面色柔和的说,“可是屠弈坤答应我的事儿,便一定能办成!”
“哼,大姐也是这般信柳国梁,你又怎知到屠公子就不一样。”依诺满腹疑虑的说。
“三妹你不懂,我读屠公子的人品,是通过他的笛声。性由心生,音随心动。就像我抚琴时,若是心情欢愉,即便一曲《沧桑叹》,我也弹得出看破世俗的韵律;可若是心潮低落,就算弹奏《凤求凰》,音律中也尽显求而不得的失落。我和屠公子琴瑟相协,便知道彼此都是承一诺守一生的赤诚之人。更何况屠公子有运筹帷幄之中,经天纬地之才,他答应我的事情一定能做到。放宽心,爹娘定然无碍的。”依琴说。
依诺点点头,不再争辩。
她虽不识音律,舞蹈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依诺即便心中再有疑虑,也愿相信二姐的话,毕竟姐妹俩盼着爹娘能脱险、洗脱冤屈的心愿是相同的。
就在姐妹俩交谈间,一阵急促的扣门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这几日来袁府上下都是心神不宁,一阵扣门声过后,姐妹俩的二伯、三伯等一众亲属都聚集到了前院。
等依琴和依君赶来时,管家已经开了大门,只见刑部尚书王柄带着一队官兵踏进了袁府。
王柄阴沉着脸,展开诏书,用阴沉的声音宣读着。
“袁隆吉夫妇犯下欺君逆罪,已供认不讳,将于九月初四赴皇城菜市口问斩;袁府自今日起查封,抄家。袁家其余亲眷罪责盖不追究,自明日起还乡。移花接木之法,犹如摘人头接于马颈之上,实属妖法。自今日起,举国上下不得效仿移花接木妖术栽培庄家作物,违令者斩!”
王柄宣读完毕,继续耷拉着脸沉声说:“诸位都听到了,现在起连夜收拾行囊,每人只可携带二十钱作为还乡盘缠,其余钱财均需上缴。诸位抓紧收拾,明日天亮前我再赶来,这宅子的封条必须要贴好了!”
“不!”依诺喊,“我爹爹是冤枉的,牧城总兵贝大人会为我爹爹作证,你们不许栽赃爹爹!”依诺浑身颤抖着喊道。
“放你们其他人生路,已经算是对你们网开一面了。”王柄瞪着袁依诺说,“别不知道好歹!”
依诺眼泪不争气的流下,她咽不下这口气,还要上前争辩,却被依琴一把抱住。
“王大人见谅,别跟我家小妹一般见识!”依琴笑着打圆场,随后再依诺耳边低语,“冷静点儿,跟姐姐现在就去屠家,把这个消息告诉屠公子!”
王柄对依诺冷哼一声,留下几名军士看守袁府大门,自己转身便离开了。
五雷轰顶一般,袁家上下都被这消息震惊了。
“依琴、依诺,随二伯三伯回乡去吧!这世道,咱们只能认命啊。”袁家二伯疼惜的对两个即将没了爹娘的姑娘说。
“二伯、三伯,我要随姐姐去屠家,定然能救得爹爹回来,还袁家清白,你们且先在城内客栈盘桓数日,待救得了爹爹,我们一家人好团员!”依诺憔悴的脸上透着坚毅和倔强。
“傻孩子,那屠财主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还帮咱们家?谁躲我们都来不及的呢。再说,这家被抄了,大家身上也都没有住客栈的银子了,回乡吧!过得三年五载,有个把好收成,保管我可怜的侄女们能过上安生日子。”袁家三伯说。
“多谢三伯一番好意,我和依诺要去趟屠家,伯伯们且慢些走,或许不多日便可回临都城了。”依琴的脸上依然镇定。
二伯三伯和袁家上下见两位侄女如此坚决,便也不好再多做劝阻,一面叹息一面摇头着回房收拾行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