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袁府到屠家宅院只有五里脚程。
更深露重,姐妹俩提了一盏灯笼,便向屠家赶去。
她俩都是心急如焚,只两刻钟的功夫便走到了屠家正门。
依琴刚要扣门,门却刚好打开,正迎上拄着拐杖要出门的屠奕坤。
“奕坤,我爹爹和娘亲七日后要问斩!”依琴声音中有些发颤。
屠奕坤将依琴一把搂在怀里,轻抚她的肩膀。
依诺杵在一旁,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与依琴不同,依诺对屠家的人多少有些提防心理,屠善伟鬼话连篇自然是不可信了,可这在二姐眼中千好万好的屠奕坤,虽然与二姐音律相谐,可依诺总还是有些顾虑。
可即便是如此,依诺此刻也满心期望是自己错怪了屠公子。
“坤哥哥,怎么办呀?”依诺无助的问。
屠奕坤低声对依琴和依诺说:“此地不方便说话。事不宜迟,你们随我来,一路上边走边说。”
屠奕坤说罢,左手牵着依琴、右手拄着拐,一跛一跛的快步向前走着。
依诺紧紧跟在依琴身旁问:“坤哥哥,我们这是去哪儿啊?你和二姐到底有什么法子救爹爹啊?都这个时候了,别瞒着我了,我怎么可能嘴不严泄露出去!”
依琴没有理会依诺,而是忧心忡忡的问屠奕坤:“奕坤,七天来得及么?”
屠奕坤脚步并没慢下来,点点头说:“确实不能瞒着依诺了,而且还需要依诺帮忙,不然时间真来不及了。我们现在就去临都东驿站,到站兵分两路。”
依诺焦急地说:“坤哥哥快说,让依诺干什么都成!”
屠奕坤也不停顿,低沉着声音说:“前几日我已经与依琴计划好了,我派人去北境秘密搜集野樱莓,目前莓子刚刚运到。”
“搜集野樱莓?”依诺没想明白。“都这个时候了,还搜集野樱莓还有何意义?”
“依诺,按照依琴所说,你爹爹种植的黑果腺类花楸和这野樱莓不仅口感相同,外观上也无差别是么?”屠奕坤问道。
“没错啊,功效也是一般,都无毒啊!”依诺焦急的回答着。
“所以如果我拿着搜集来的野樱莓说这是保存下来的证物——移花接木得来的黑果腺类花楸,便也没人看得出来这证物是假的喽?”屠奕坤问。
“啊!”依诺兴奋地叫了一声。
她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紧接着眼泪汩汩涌出。
她喜极而泣说:“坤哥哥好聪明!依琴姐姐好聪明!是我错怪你们了!天呢!这么妙的办法依诺怎么没想到!”
“傻依诺,我就怕告诉了你,你就不那般悲伤了。你喜怒形于色,若是爱恨分明的袁家三小姐不悲伤,便会有想至袁家于死地的人心中警惕。不让你知道我们的谋划,便是要你整日悲伤,让旁人以为我们袁家再难翻身了。仇人放松警惕方能保证我们万无一失。”依琴微笑着说。
“你们先别高兴得太早,先听我说完!”屠奕坤声音依旧低沉,“即便是现在有了证物,仍有关键的事情要办。此案主审是刑部尚书王柄,监理是尚食局左奉御柳如海。这两个沆瀣一气的鬼东西掌权,即便是我们有了证物,也难以呈送给圣尊,想告御状便几乎无望。”
“啊?为什么?王柄和柳如海有姻亲么?若是有的话,会审应该避嫌啊?”依诺诧异的问。
“哼!我为了屠家生意场上的事儿,在柳府埋了个暗桩当执事。据执事报,这刑部尚书王柄与圣尊的一个妃嫔有染,而这个把柄被柳如海握在手里。所以这案子王柄和柳如海实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屠奕坤说。
“那,那怎么办啊?”依诺又焦急了起来。
“所以我们告御状,要有跳过王柄和柳如海直接面圣的机会,为此我请了上一任尚食局右奉御萨大人。”
“萨其马大人?”依诺问。
“正是!萨其马任职右奉御多年,甚得圣尊赏识。他年迈辞官之时,圣尊曾赏赐金箸一双,嘱咐他凭着金箸,全天下的酒楼饭庄任他品尝评点,便是皇宫和殿中省尚食局,只要他愿来,随时都可以自行出入。”屠奕坤顿了顿说,“可我请他的时候,还未知袁老爷子这么快就要被斩绝,萨大人年迈,虽然已经动身,怕七日内却未必能赶到京城。”
“那怎么办?”依琴和依诺几乎是同时问出口。
“要兵分两路!”屠奕坤说,“依琴随我先赶赴京城,以探望袁老爷子为名,与他通口供,叫他申诉翻供,再上下打点,争取时日。而依诺妹子,还有一事儿要你来办。”
“坤哥哥你尽管说。”依诺语气坚定的说。
“此事说来惭愧。一开始这些行动我想欺瞒为父,暗地里操作。可父亲机敏,自然瞒他不住。他终归是商人,若是袁家倒了,这野樱莓的生意便可由他来做。都说商人唯利是图,我父亲也是一般,你们也莫要怨恨他。所以以我揣度,我父亲心中该是不情愿帮你们。可那日他知情后却说要帮你们一把,便派了辆豪华的马车去接萨大人入京。可我细细一想,其中另有隐情。豪华马车虽然内部舒适平稳,可车速却比寻常马车慢了一半,若是这样赶路下去,去到京城需要更多时日。依诺,听依琴提起过,你幼时入京,见过萨大人,萨大人夸你聪明伶俐。”屠奕坤说。
“那年我六岁,此事我也还记得。”依诺干净利落的回答。
“我想让你随我的人骑马去迎萨大人,将事情原委和你爹爹的斩刑期限告知萨大人,随后换乘轻便马车前往,可节省时日。”屠奕坤接着说,“若是可能,求萨大人把金箸借来,找斥候快马加鞭把此信物呈与圣尊,再告知原委,那是最好不过了。”
“坤哥哥!你是袁家的救命恩人!依诺明白,此事定能办好。”依诺自信满满的说。
“还有一点我要嘱咐你!”屠奕坤依旧严肃的说,“依诺妹子平日为人率真,可此次你随我的人带着野樱莓去见萨大人,你一定要坚持说,这就是黑果腺类花楸,而不能实话实说。”
“依诺知道轻重,但依诺只会实话实说,这的的确确就是黑果腺类花楸,只是王柄和柳如海勾结,所以我未敢呈送给他们,怕他们销毁证物!”依诺伶牙俐齿的答道。
屠奕坤一路上又对依诺反复叮嘱了一些细节,一直到临都东驿站,早有两位干练的手下带上了搜集好的野樱莓,备好了快马等在那里。
依诺匆匆和二姐别过,便随着屠奕坤的两位手下骑马上路,朝着萨大人赴京的来路,马不停蹄的赶去了。
这夜路不比白天,依诺一行提着灯笼骑行,马儿看不远,不敢快奔。三人急急奔走了两个时辰,也只是出得临都城向北行了八十里地。
与依诺同行的这两名屠公子手下是兄弟俩,长相差不多,哥哥叫史林,弟弟叫史木。依诺心中焦急,这两个时辰中也未与这兄弟俩说闲话,只顾着快些赶路。
颠簸了两个时辰,依诺已经大汗淋漓。
她在袁家虽不算娇生惯养,可再怎么说还是深闺中的姑娘,平时出门远行都是坐着车驾。
虽说依诺也会骑马,可别说策马奔腾,就似今夜这般颠着马蹄快走,她也已经吃不消了。
马背上的骑手都要有过硬的腿上功夫,那些常年奔马报信的斥候,大腿上肌肉都结实得紧。依诺平日爱跳胡舞,这腿上的力气虽然要比寻常的大家闺秀多一些,可与真正的骑手相比,却差得远了。
在马背上颠了两个时辰,依诺此时双腿已经绵软无力,只能勉强夹住马肚子保持平衡。她今夜出来穿的是女孩子家装束,没穿戴马靴、护腿。此时她双脚的踝骨已经随着马背的颠簸阵阵的刺痛,怕是已经磨破多时了。
可她不能停下来,她在心中反复跟自己说:“为了救爹娘的性命,这点儿痛你都忍不了么?”
救爹爹和娘亲的决心她是有的,可已然磨破的双脚在颠簸中继续摩擦创口的疼痛却是分分秒秒真真切切的难熬。
已经入秋,夜晚并不炎热,依诺的这一身汗,都是疼出来的。她咬着牙不叫出声来,泪水却与从鬓角流下的汗水混在一起不断地滴落。
“哎呀,依诺妹子你咋了这是?”史木无意间侧脸瞧见大汗淋漓的袁依诺。
“我没事儿!”依诺竭力克制,可她声音中还是有些颤抖。
史林此时也才察觉到依诺状况有些不对,他骑马走在依诺左侧,借着灯笼的光照了照,只见依诺左脚上穿着的白鞋与马镫接触的地方染上了一片暗色。虽然灯笼光线昏暗照不分明,但史林还是一眼便看明白了。
“哎呀,依诺妹子,这马镫不合脚,你怎么不说啊!”史林的声音里透着心疼,就仿佛邻家哥哥一般。
“没事儿,不打紧,赶路要紧!”依诺声音依然发颤,可她嘴上依然倔强。
“依诺妹子,你心情我理解,但骑马你还真不懂,这马镫不合脚可使不得。马镫不合脚,又没穿马靴,你这一路颠簸,马镫就会不断地磕碰踝骨,若是再跑一个时辰,你这双脚都要落下残疾了,这可使不得。”史木严肃的说。
“就算腿断了!我也坚持得住!”依诺声音颤抖着说。
依诺此时脑海中只有与父母别离时的场景,她疼得眼泪直流,但也没有慢下来分毫。
史林一把拽过了依诺的马缰,厉声说:“你听我说,若是我说完了,你还是执意要赶路,我们奉陪。”
依诺无力挣脱,她确实体力也透支到了极限,此时缓缓地把双脚从马镫中抽出来,嘴里斯斯的吸着气,忍着疼。
“此行去迎萨大人,若是我和史木跑,也就是两日的脚程。可现下看来若是带上你,反而要拖慢我们的速度。且赶路应该昼行夜宿,夜里马跑不快,人也需要休息。我们今晚之所以要连夜出城是怕待在临都城内人多口杂容易生变,可既然出得了临都城,便该歇息歇息了。此时已经丑初了,我们需寻得一家客栈休息。若是依诺妹子愿意,可以修书一封,让我兄弟二人替你快马加鞭呈送给萨大人。若是你执意与我等同往,即便你救父心切,可毕竟没这马背上的经验,要耽延时日了。不若依诺妹子留在客栈趁这两日养好脚踝的伤,自行买套合适的马靴,待我们迎到了萨大人来寻你,你再与我们一同入京如何?”
依诺此刻一停下来,脚踝上火辣辣的疼痛慢慢烧了起来。她心中虽然焦急,但史林说的话确实在理。
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说:“好,我听你的,咱们这就找个驿站,我写封书信请你们替我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