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依诺朦胧间听见一阵响声,她极力想睁开眼,却感觉一阵眩晕。
渐渐清醒间,她发觉自己被两名狱卒拖出了牢房。
头脑发热、浑身颤栗,依诺知道自己在这阴冷的牢房睡了一夜定然染了风寒。
恍惚着,依诺已经被拖入了刑部的审讯堂。
爹爹、娘亲、大姐和二姐都跪在堂下,而刑部尚书王大人、尚食局左奉御柳如海则坐在堂上。
依诺扭开了身边狱卒的束缚,两步扑过去抱住了跪在地上的爹爹和娘亲。大姐和二姐也都搂了过去,一家人哭泣着抱在了一起。
“依诺,不要生事,一切听你二姐的安排!按照昨夜屠伯伯的指引说便是了。”
袁隆吉慈爱的声音在依诺耳边低语。
“爹爹无罪,依诺昨夜想到了,爹爹若是被冤屈关押了,依诺就求楞哥哥再给捎带些野樱莓的种子,依诺用爹爹的移花接木之法,只要再种出黑果腺类花楸,呈与圣尊,被证明无毒,便可以洗清爹爹的冤屈了。”依诺急冲冲的说。
“依诺,不需如此。”父亲沧桑的脸上泛着慈爱的笑容,“依诺不要胡闹,我和你二姐将一切都计划妥当了,一会儿王大人或刘伯伯问起你什么,你只需应承着,走个过场就是了。”
依诺听着父亲的低语,抬头看了看堂上的两位。
按说堂下之人在被提审时私下耳语定然是会被制止的,可王柄和柳如海对此均是熟视无睹。
依诺半信半疑的点点头,又望了望娘亲、大姐和二姐。
娘亲邓氏怜惜的抚摸着依诺的脸颊,没说一个字。
大姐依君一脸茫然,并不看向依诺。
二姐依诺却强挤出笑脸,悄声对三妹说:“依诺乖,想想越王勾践。相信二姐,该低头时要低头,先按屠伯伯嘱咐的说,往后为父亲洗清罪名的事情,包在二姐身上。”
依诺迎着二姐的眼睛,心中还是有诸般疑虑。
二姐的聪颖睿智她自是不怀疑,可她还是担心二姐被爱情冲昏了头,可此情此景她也无法言明。
“哒!哒!哒!”
惊堂木响了三声。
刑部尚书王柄清了清嗓子喊:“堂下肃静!”
狱卒将依诺与一家众人都拉扯开来,袁家五个人在堂下跪做一排。
“袁隆吉对欺君之罪供认不讳;妻子邓氏包庇夫君亦属从犯;袁依君对父亲所犯之案本不知情,在袁隆吉瞒骗下烧毁了此案的证物,依律从轻处罚;二女儿袁依琴对父亲所犯之案不知情,依律不予以追究。”刑部尚书王大人一板一眼的说着,“堂下袁依诺,你父亲私自种植黑果腺类花楸,充当野樱莓进贡皇宫,肆意欺君,你可知情?”
依诺虽是感了风寒,可此时听到这里却出了一身冷汗。
依诺听得出来,如按照刑部尚书刚刚说辞的口吻,自己的父母怕是不会仅仅被关押那么简单。
依诺转头望了望父母的侧脸,她无法透过他们沧桑的脸颊看穿他们的心思。再看大姐,她目光迷离,更是让人捉摸不透她的想法。只有二姐此刻神情依然还算镇定,她稍稍扭过头来,对着依诺微微点头。
依诺忽然间泪如泉涌。
她隐约间感觉得到,事情定然没有爹爹刚刚说的那般简单。二姐所谓的自有办法,她却越发的不敢相信。
此时此刻,她感觉袁家的五个人都是被线牵引的蚂蚱,爹爹和娘亲已经下落,即将坠入烈火的深渊,而爹爹则祈祷着自己的三个女儿能够及时斩断亲情的牵绊。眼下看来,大姐和二姐已然将这身上的绳索斩断,而刑部尚书此时的问话便仿佛是将这把无情的刀摆在了依诺面前,看她斩还是不斩。
不斩,她会随着父母一起坠入深渊。
斩,她便斩断了父母坠入深渊前的最后一丝念想。
她差一点就大喊出那句——“爹爹是被栽赃嫁祸的!罪魁祸首是堂上这个无耻的柳大人!”
可理智告诉依诺不能这样。
若是翻案有一线希望,父亲定然不会写出那违心的供状。
虽然眼下猜想不出二姐所说勾践灭吴具体是何用意,可若是越王当年不忍辱负重,选择一死了之,后面也就没有灭吴一事了。
眼泪流淌间,仿佛过了一世。
哽咽着,彷徨着,依诺听见自己的喉咙里挤出了‘不知情’三个字。
她心如刀绞,就仿佛自己亲手将父母推入了地狱中。
“哒!”
惊堂木一响,王大人清了清嗓子道:“移花接木一案就此告破,真相水落石出。主犯袁隆吉冒功欺君、从犯邓氏包庇徇私,致使圣尊及众位娘娘中毒,罪不可恕,处以死刑,秋后问斩!袁依君损毁证物有罪,但因其并不知情,故从轻处罚,发配至牧城服劳役,终生不得返乡。”
只觉耳边五雷轰顶,依诺眼前一黑差点儿晕了过去。
“小女尚有一请求,还望大人能够成全。”袁依君说着,满眼乞怜的望着堂上的柳如海。
柳如海回避着袁依君的目光,叹息说:“依君讲来,毕竟曾是一家人,若是能允诺,尽量都应允了。”
“依君想最后与夫君和小宝好好道别!”袁依君说着,潸然泪下。
袁依诺心中又气又恨,明明是台上的柳如海和姐夫柳国梁害了依君,此时大姐却又摇尾乞怜般的求着仇人。
柳如海和王柄相互看了一眼,都是默默点头。
柳如海沉声说:“此事不难,回头我带着国梁和小宝一同为你送行。”
“还请将小宝和夫君带来堂上,毕竟爹爹也是小宝的外公,也还想让爹爹见小宝最后一面。公公,我求您了!”
袁依君乞求的声音像极了几日前柳大人跪在她面前装腔作势的样子。
柳如海心中稍稍不安,他狐疑的与王柄对视了一眼。
王柄却是会错了意,点点头道:“好,本官容情,通传柳国梁及柳家孙儿上堂。”
过得小半个时辰,柳国梁抱着襁褓中的儿子进了审讯堂。
柳国梁面色憔悴,却不敢望向跪在地上的妻子。
小宝多日未见母亲,此时见到了穿着麻布囚衣的母亲跪在地上,便嚎啕大哭起来。
袁依君哪受得了眼睁睁看着儿子哭泣。
她站起身来,走到柳国梁面前。
柳国梁却是抱紧了小宝向后退了两步。
袁依君泪水潸然而下。
她惨笑着对夫君小声说:“即便是到了此时此刻,我也不怪夫君。我知道夫君也是迫不得已,只愿你往后别为此事自责难过,他日再娶妻生子也不要冷落了我们的小宝,行么?”
柳国梁听到依君说不怪自己时,泪水已经连珠般流下,可是在这审讯堂中,不该说的话不能说。
柳国梁点点头一字一顿的说:“我柳国梁,终生不会再娶!”
“我信你!”袁依君笑着说。
这一笑像极了两人初见那日,柳国梁发誓说永不负卿时袁依君那幸福的笑。
“依君想最后一次抱抱小宝,也抱给爹爹最后瞧上一眼。”袁依君眼中含着眼泪轻柔的对夫君说。
柳国梁泪水不断,他轻轻地将小宝送入依君怀中。小宝张开小手,搂住了母亲的脖子。
依君依依不舍的轻抚小宝的脸颊,跪在袁隆吉和邓氏面前,让爹娘也见见小宝最后一面。
袁隆吉对着袁依君强挤出一丝微笑,母亲邓氏则一脸冷漠的看向依君。
袁依君不以为意,她背着夫君抱了小宝好一会儿,才止住了小宝的哭声。
倏然间,依君转身对柳国梁说:“哎呀,夫君!小宝嘴角怎么流血了?”
柳国梁浑身一颤,慌忙从袁依君怀中抢过了小宝,揪心的查看小宝嘴角的血迹。
小宝嘴角挂着口水沫沫,未见血痕。
愣怔间,柳国梁抬起头,忽觉喉咙一阵剧烈刺痛。
只见袁依君原本戴在头上的玛瑙发簪此时已被她反手扣着,从柳国梁的喉咙中拔出,带出了如注的鲜血。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只见袁依君凄厉的一声大喊,将小宝从夫君手中抢过,狠狠地往地上摔下。随后她拔出夫君佩在腰间的短刀,反手刺入了自己的腹中。
柳如海一声哀嚎,失魂落魄的跑过来,搀扶着柳国梁。
柳国梁惶恐的喘息着,歪着身子躺在了地上。
小宝此时已经不再哭闹,安静的躺在石砖上。
袁依君凄惨的笑着说:“你发誓终生不会再娶,我信你!”
柳如海抬眼望着眼前女子,那个曾经在柳府中端庄贤惠、遵三从四德的袁依君,此时腹上插着短刀凄厉的笑着。
袁依君此时已经面无血色,她竭力嘶吼着:“柳如海,你害我爹娘,我便也让你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她吐出一大口血,在地上挣扎着转了个身,已被爹娘和两个妹妹围在当场。
“傻依君,你这是干什么!”袁隆吉凄然痛哭着。
“傻依君,娘不怪你,娘不该怪你!”邓氏嚎啕着。
袁依琴一脸难以置信,她颤抖着想用手按住依君肚腹的伤口,可已然无望了。
袁依诺更是强作镇定,不让自己晕厥过去。
袁依君的眼皮越发沉重,她气若游丝的说:“爹爹、娘亲,妹妹们,我对不起袁家……,我会一直跪在奈何桥上,等爹娘……”
这一切血淋淋的发生着,却又有一种不真实感。依诺多么希望自己摇摇头,从一场噩梦中醒过来,让时光倒流,回到八月十五,她跳起曼妙胡舞的夜晚。
可这一切,尽皆不如人愿。
退堂。
被刑部小吏从父母怀抱中拉扯开。
从大姐遗体前拉扯开。
依诺始终无助的望着爹娘,直到望不见的那一刻。
不同于依琴镇定的神情,依诺与爹娘的分别声嘶力竭、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