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两条炎龙顺着鼻腔钻进咽喉;每一次转头,脑中都像是在翻滚巨浪中的孤舟那般眩晕;周围的空气时而严寒刺骨,时而滚烫如火。维谷如同脱力的泳者,在一望无际的海浪中浮沉,挣扎。
忽而,他在混沌中感受到了一双手的温度。
在他感觉严寒刺骨时,这双手传来的是如玉的温润;当他感觉滚烫如火时,这双手又传来晨露般的清凉。
仿佛疲惫的泳者,终于在孤独的海中,找寻到了一座庇护之岛,维谷牢牢握紧这双手,仿佛握住生命中最后一丝希望。
“别怕,有我在,你定不会有事的。”
这柔美的叮咛如和煦的清风,抚平了汹涌的海浪;那淡雅的香气如袅袅的香薰,舒缓了周身的疲惫。
乍梦还醒间,维谷望见了她温柔如水的脸庞,胸中的苦痛尽去,唯余下满心窝的暧昧。
昏睡。
醒来。
昏睡。
再醒来。
无论何时,只要维谷睁开眼,就会看见他心上的人儿就守在自己身边。迷离中,他甚至想自己要是一直病着,该有多好,那样她就会一直厮守在自己身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维谷的呼吸不再带着灼烧感,转头时,也不再有任何的眩晕。他努力眨了眨眼睛,适应了屋中的光线。
维谷知道,那个在苦海中挣扎的弄潮儿终于上岸了。
他刚想起身,却察觉自己胸口依然有些沉闷,他勉强抬起脖子,却见心上人正伏在自己胸口酣睡。
维谷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脸颊。
依诺被维谷弄醒,她睁开眼睛,见维谷憔悴的脸上多了一丝平和,忙伸手试探他的额头。
“你退烧了!”依诺抓着维谷的手,兴奋地说。
维谷勉强从床上坐起身,他一把将心上人搂入怀中。
依诺嘤咛一声,便任由维谷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依诺的脸上也露出微笑,她柔声说:“你也太轻浮了吧,素不相识的姑娘,你随随便便就搂在怀里了。”
维谷这才想起来,松开臂膀问她:“那你快告诉我,你叫什么?”
依诺嫣然一笑,她摇摇头说,“我不能说,至少现在还不能。你继续叫我雪鸢好了。”
“为什么?”维谷既诧异又失望。
“我还有未了的心愿,在我得偿所愿之前,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依诺的神色中略有歉意。
“有什么心愿?我可以帮你一起完成!”维谷说。
“替我保守你知道的秘密,不告诉任何其他人,便算是帮我了。”依诺的笑容仿佛带着种距离感。
“姑娘……,我救过你性命,你也救过我性命,这几日来你又是一寸不离的照看着我……,我……”维谷说。
“你想如何?”依诺莞尔说,“你是想说,我昼夜不离的照看你,我们走得如此近,旁人都会看在眼里,即便我不嫁给你,别人也不敢娶我了是么?”
维谷没想到依诺如此直白的说出了他的心思,反倒是有些脸红起来。
“可我并不是寻常人家小姐,既不在乎外人如何看我,也未想过要嫁给谁。你救过我一命,我自然也要全力救你。”依诺面色平和的看着维谷说。
维谷听到这里,心中忽而感到无比的失落。本以为突然来临的幸福竟只是个泡影。
依诺见维谷一脸的失落,又微笑着说:“好啦,你是青岚部落新的宗主,别因为儿女情长的事情耍小孩子脾气,让别人瞧见该笑话了。”
依诺的这句话并未能安慰维谷,反倒是让他更加心寒。
“她能用这般无所谓的语气和我说话,足见她果真丝毫没有把我放在心上。”维谷心中暗想,更加难过了。
“至少,现在我已把你当做朋友。我一直便住在清夙医馆,今后你若想见我,我也不会躲着你。”依诺侧过脸说,“何况你刚才还趁乱抱了我,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啦。”
维谷依然满心惆怅,难以把失望的情绪抚平。可想想又觉得姑娘说的有道理,自己已是青岚部落的新宗主。
想到这里,维谷如梦初醒。
“我昏睡了几时了?夜魔撤军了么?大家都如何了?”维谷皱起眉头,接连发问。
“宗主就该心系族人的安危,你这才像个样子。”依诺缓了缓语气,平静的说,“听说那夜,夜魔察觉到牧城全城染了霍乱疫病,便仓皇撤离了。没想到,这差点儿令全城军民丢了性命的霍乱之症,连夜魔也是谈之色变。那一夜,据说夜魔是挖地道进的牧城,仓皇逃窜之时,也是从地道逃出去的。那个叫干城章嘉的参将和法拉第带着牧城的守军围剿了百余只夜魔战士,还生擒了十数个夜魔战士。已有斥候飞马赶往临都城报信了,牧城之危算是解除了。”
“好!”维谷听到这里,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你真不害臊,围剿夜魔的时候,你这个宗主却躺在床上,让别人抢了风头。”依诺说。
“她们是牧城的救星。”维谷感慨说。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的救星就在你眼前呢,你还在我面前称赞别人……”依诺故作生气的说。
“我倒是想谢谢你,可你连名字都不告诉我,我如何谢你!”维谷的语气酸得很。
依诺瞪了维谷一眼,不再说话。
“那……,谢谢姑娘,救了我们全部族战士和全城百姓的性命。”维谷不再玩笑,真诚的说了一句。
依诺听了这话,也收敛了玩笑的神情,脸色变得忧郁。她低下头说:“对不起,只救下了二百二十七个性命……,病患多、药材少……,只能救这么多了……”
“那,那有多少战士……没熬过去?”维谷问。
“你已昏睡了十天……,这十天当中,两千余染病的军士和百姓……,除了救下来的一百二十七人外,都没熬过去……”依诺叹了口气,又仰起头说,“好在疫病已得以控制,自从五天前开始,便不再有新增的病患了……”
维谷长叹一口气,问道:“什么药材如此稀少?”
依诺沉默不语。
维谷似乎忽然想到,问:“难道,便是你……”
“别说出来!”依诺伸出手,压住维谷的嘴唇,“这事有关我的未了的心愿,比性命还重要。我信得过你,也求你永远替我保守住这个秘密。”
维谷似乎不太明白,他轻声问:“可我不懂……,姑娘所栽培之物非但无毒,还可救人性命,此事宣扬出去不好么?”
依诺叹息一声说:“一开始我与你想的一般,我想只用一部分果子救人,另一部分留存作为物证……。可眼见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在鬼门关前挣扎,我心中不忍……,留存的证物便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终究是把所有的果子用尽了。”
“若换我是你,也定然如此。”维谷安慰说。
“你懂什么?你不知道这件事对我……”依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继续刚刚的话头说,“我虽然救了一百多名战士,但得罪的人更多。我们优先去救治参将、谋士、机要军士及其家属。可那些幸存下来的军士和百姓,若他们的亲眷、兄弟没挨过这场疫病,便定然会怨怪于我。若是我说出这果子的实情,只要有一个人心怀愤恨,诬告我说我救人之物是私自采摘的野樱莓,我的死罪便坐实了。”
话聊到这里,两人一时沉默。
一阵轻轻的扣门声忽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