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意说说是怎么回事吗?”顾青凌问道。
王季伦双目一阖。一句话,他的思绪飘回到十四年前。
荆州城内,王家门前。
几个下人打着微亮的灯笼,其他众人在微弱的光下慌慌张张地把屋里值钱的东西都搬上马车。
“伦儿,快点上车啦!”一个女人催促着王季伦。
“知道啦娘!”王季伦抱着他爹亲手做的木头人走到马车旁:“娘,咱们要走多久才能到洛阳?”
“要走很久呢。伦儿在车上再睡会儿吧,天还没亮呢。”妇人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儿子,但眉眼间却有着让人不能忽视的忧愁。
“我不睡!我再看两眼咱们的祖屋。娘,咱们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回来了?”十二岁的少年郎,正是开始懂事的时候。他知道这样举家搬迁还把所有的生意都迁到洛阳代表着什么。
那妇人叹了口气。
“伦儿还在磨蹭什么?快点上马车!”一个男人低声喝道。却是王季伦的父亲。
“爹!我要和你们一起走!”王季伦急道。
“胡闹!马上出发,我和你娘一会儿就追上你了。车夫,立刻走!”王父不悦地说道。
王季伦很害怕父亲,父亲对他很严厉,从来都是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但王季伦知道,爹是很爱他的,只是不会表达。
王季伦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前行,王季伦从车窗探身出去往回看着爹娘的身影越来越远。
马车走过了两条街,王季伦开始隐约听到吵闹声。不安的情绪开始蔓延,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停车!快回去!”王季伦打开车帘对着车夫说道。
“可是少爷,老爷让您在前面等的。”灯笼淡淡的光线下,那车夫一脸为难。其实他也听到吵闹声了,好像就是在王家那边传来的。
“你不停我就跳车了!”王季伦急道。心里的不安感开始越来越强烈,爹娘肯定是出事了。
车夫急忙收绳勒马,车还没完停稳,心急如焚的王季伦就跳下马车拼命往回跑。
那车夫见少爷跑了,也忙下车去追。
“石嵩!你身为荆州的官员,竟然当众抢人家产,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这是爹的声音,果然出事了!刚跑到王家旁的巷子,王季伦就听到这话。
他躲在巷子里偷偷看着前面,那车夫也追了上来,见王家人都被官兵围住,吓得腿都软了,忙捉住王季伦:“少……少爷,咱们快走吧!别看了!”
“我不走!我要救我爹娘,我要救他们!”王季伦一把甩开他。可是,该怎么救?
“王法?哈哈哈……这荆州我就是王法!”石嵩兴奋得像只闻到血腥味的野兽:“把他们全杀了!手脚麻利点!”
“石嵩!你敢!”王父大怒。
“我有何不敢?看在你快死的份上,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前天偷偷走的那些富商,全都已经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了。你竟然还想效仿他们偷偷迁移家产?”石嵩像在说着一个有趣的故事:“我是在等你们自己变卖好家产换成现银方便抢到手而已。不然你以为你们私下的动作我会不知道!”
“你丧心病狂!”王父顿时痛哭。
前些天走的那些,全是荆州城平时一起经商的朋友,因发现这新上任的石嵩不对劲,就偷偷迁家。本以为他们都安全了,没想到……
“我王家家产全在这里了,你要便全都拿去,只求你饶过所有人!”王父立刻跪下去。钱没了可以再赚,可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石嵩冷笑一声:“荆州首富也不过如此嘛。你放心,钱我肯定要,这荆州城里的富商一个也不会放过。而你们,也一个都别想走!动手!”
那些官兵一听,立马举刀向王家人砍去。
看着自己的父母双双死在那些人手里,家仆也无一人幸免,血流满地,王季伦早已泪流满面双眼充血挣扎着要冲过去。
可那车夫死死捂住他嘴巴不让他大喊,少爷这一出去就是死路一条了,绝不能让他出去。车夫最后没办法只能把他敲晕,用尽全力把他拖回马车急急逃出荆州……
沉默了许久,王季伦抹去脸上的泪水,睁开双眼:“等我再醒过来就在马车上了,已经离荆州很远了。”
陶朵早已震惊得说不出话,顾青凌也久久不能平复。
当官的,杀光自己管辖范围内的富商抢家产!这是什么样的人间炼狱啊!本以为石嵩对兴义村的村民做那样的事就已经够十恶不赦了,没想到……
“他就是地狱来的恶魔!”陶朵全身颤抖:“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人?怎么会!”
顾青凌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几下:“后来呢?”
“后来……”王季伦一脸绝望:“我一无所有,那车夫把我带到洛阳就走了。他有家人,不可能跟着我一辈子。他走后,我就在洛阳报官。”
“官府不受理?”顾青凌问道。
“我不知道他们是知道这事而官官相护还是真的以为我年纪小在胡闹。官府把我当疯子一样赶了出来。是啊,那石嵩也是官啊!我竟然还指望着官府能为我王家做主,真是可笑!”王季伦讽刺地说道。
本该维护正义为民请命的人却是最大的恶人,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绝望的。
“那你的脸……”顾青凌迟疑地说道。
“后来,我为了生存下去,就去了一家酒楼做工。由于我会写字算数,在酒楼里负责收钱,日子过得也还可以。”
“可是,贾家的人出现了。我甚至不知道他全名。他在酒楼喝醉了,钱包掉了。我只是在地上捡到了他的钱包想还给他,他却说我偷了他钱包被他当场捉住。”
王季伦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刺青:“我被捉到官府刺字以后,那人还捧腹大笑喊着好玩。真是好笑!他们的一次平常的醉酒玩笑,却毁了别人的一生!”
顾青凌陶朵陷入了沉默。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黑暗社会啊!
“那王跃?”陶朵想问的是王跃怎么来的。毕竟脸被刺字了不可能找到工作,不太可能娶得到媳妇吧?
“他是我在这庙门口捡的。”说到王跃,王季伦的脸上总算有点笑容:“我离开洛阳后就来到司州,白天就只能以乞讨为生,晚上就住在这废弃的城隍庙。然后有一天早上,我出门就看见地上有个婴儿。”
“所以,你也不知道小跃跃是谁?”陶朵问道。
王季伦摇摇头:“不知道。从此以后我和王跃就相依为命了。也幸好他来到我身边,不然,这种毫无意义的生活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熬下去。”
“好了,都过去了。只要还活着,总要向前看的。”顾青凌说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去接王跃一起去洛阳吧。”
王季伦点点头,跟着他们出门。但转身那一瞬间,突然想起什么,忙跑回庙里,从神像旁边挖开地面拿出一块玉佩。
马车上,见顾青凌陶朵两人疑惑,遂解释道:“这是当时捡到王跃时他身上的玉佩。这可能是以后知道他身份的唯一凭证了,所以要好好保管。”
顾青凌陶朵点点头。
三人来到王跃所在的学堂门口,顾青凌一看这学堂建筑还不错,忙打趣王季伦:“王兄你也算厉害了,竟然还有能力让那小家伙在这里读书。”
王季伦苦笑,眼里有说不尽的心疼。
顾青凌还想说什么,却撞在了走在前面的陶朵身上。
“怎么突然停……”顾青凌顺着陶朵的目光看过去,也愣住了。
原来他们父子所谓的读书,就是在课室外面旁听。
只见王跃站在门边认真听着,里面的学生背书,他也跟着在外面背书,只是手里什么都没有。里面的学生用毛笔写字,王跃也蹲在地上用木棍练习写字。
正午时分,教书先生离去后,学生们也兴奋地跑出门了。
“小乞丐!帮我擦干净这鞋子。”一个小孩走到还蹲着练字的王跃面前,把脚踩到王跃写的字上。周围几个小孩在起哄。
“岂有其理!这是妥妥的校园凌霸啊!”顾青凌生气地卷起袖子走进去,陶朵也急忙跟着,被王季伦拦住:“学堂的事就让他自己解决吧。我们帮不了他一辈子。”
王跃不理那小孩,往旁边挪了一下,继续写。
那个被王跃当成空气的小孩仿佛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脚踩上王跃在写字的手。
王跃吃痛,一把捉住那小孩的脚把他推翻在地上。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咋舌,仿佛这动作他已经做过很多次一样。
“好苗子!”顾青凌开心地点头,不得不说,看到被欺负的人反击,真的太爽了!“王兄,以后我要教小跃跃练武功。”
王季伦一脸欣慰地点头:“只要他想学就行。”
那个被推倒的小孩哭着跑去找老师,而其他小孩看到那小孩被推倒,也急忙散开去。
小跃跃拍拍手上的泥,转身走出去。
在看到门口站着的笑吟吟的三个人,马上激动地跑过去抱着陶朵大喊:“陶姐姐!顾哥哥!爹!你们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