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自打记事起就不记得自己有过娘,只知道是他爹一手把他拉扯大的,给别人洗衣服,农忙帮别人收成.......只要是个活他都会为了儿子去做,一个糙汉子要跟一群娘们儿蹲在河边洗衣服。
但找他做活的却不少,一半是冲着可怜他去的,另一半便是纯属看他笑话。
毕竟就那么一双糙手,衣服用劲搓几个来回还不得破个窟窿。
但有一个人例外,镇子上一个小财主的女儿三姑。三姑据说是年轻时就暗暗欢喜着陆家的大儿子,那时候三姑他爹苏大财主是小镇上数一数二的文人,就是看不起陆家,觉得户不对门的,女儿肯定要受委屈。
别说嫁入官家,就算是一个县官老爷就能在此地翻云覆雨,就算是嫁入那家境稍微殷实一点的人家,都好过那时而揭不开锅的陆家。
就这么着,三姑如今三十七岁却是仍旧未婚未嫁,苏大财主也因此愁白了头,不过在这边远小镇,倒是没有那么多碎嘴的泼皮上门寻事挑衅,他是见过世面的,这般事要是搁在京城里,少不得让坊间人嘲笑半载,夹着些荤话一起传入当家的耳朵里。
也就是在去年,陆云奇他爹四十五岁,三姑三十六岁的当儿,陆家这大儿子也疯了,不知是迫于生活莫大的压力还是丧妻的苦楚,亦或是日日醉酒带来的影响。
这个看似坚强的男人终是疯了。
陆家次子早在他陆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没了音讯,爷爷走得早,没机会问一问,他爹也从来不提此事。
孑然一身。
三姑和刘财主就在那年收留了他,三姑对他并不亲近,甚至有些刻意冷淡,动不动就让他做家务,最后还送他上了小镇上唯一的学塾,学塾当时还是位老先生,一口吐沫顶天重的严厉。
等到换了那年轻的新先生,倒是刘财主天天笑眯眯的拿着个烟枪蹲在私塾外听那年轻先生解字,一脸求知若渴的神态,镇上便以此事作为了茶余饭后的闲谈主话。
“你先生是有大学问的,我能听出来,可惜他每次下课急急匆匆的,想找他喝酒也追不上,老骨头还是不行了啊!”
“那先生......学问有多大......有你大么?”
“嗯......比我就算稍差一点吧,毕竟我当年中秀才的时候你先生可能还在娘胎里头呢,你约莫是不知道......”
但一看到旁边三姑已掩嘴轻笑,刘财主便停下了英雄望其年的自我陶醉。
“一看便知失意人呵。”刘财主捻着开始稀疏的胡子感叹“他第一天来镇子时我刚从镇子东面老刘头那里喝完酒回来,晕晕乎乎的,你那年轻先生一个人持伞走在雨里,就是不撑开。”
“那时雨不大,但也算不得小了,但他就那么走着,时不时仰天叫唤着,嘴里嘟嘟囔囔含糊不清的念叨着什么,要不是他长得还算正气,头发也整齐巴拉的,我便定然当他是哪里来的疯子。”
“要是知道他学问如此大......不,和我就差那么一线,我那时定然是要去宽慰几句,好给你三姑说个媒的,可是毕竟三丫儿她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有点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气氛一度有些凝重,院子里三人谁也不说话,其余两人一个是因为不懂,一个则是脸上绯红,不知是因为被叫破了闺名还是气这老头子居然还存着乱打鸳鸯谱的心。
“为老不尊的,去那是非地方时,怎不骂自己老牛吃嫩草了?”三姑涨红着一张俏脸急骂到。
“野花野草野花野草......”刘财主声音到最后已经细不可闻。
怎奈何三姑出了名的耳朵好。
陆云奇转过头去,不去看将要从椅子上被拖下来的刘财主。
现在陆云看着眼前这幅情景,不由得有着一种久违的......想家......的感觉,一年半了,父亲不知还活着么?他每天都去城隍那里为父亲祈福,即使他连一点香火钱都出不起。
身在乡中却仍觉离家万里。
与他那先生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