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镇来了一位新的教书先生,学问嘛,看起来大的很,年纪却是不大,看起来也就二十二三的年轻后生,但是似乎学塾里的娃娃们都挺怕他......不,是敬畏他的。
“陆云,你来解一下‘孝’字,这是昨日的课业。”
“先生......我......我昨天......忘记......忘记完成了......”那名为陆云的孩子吭坑吃吃的说道。
教书先生并未因此大动肝火,这点倒是与从前几位老先生相反,前几位老先生不仅架子大的没边,似乎肚子里有五湖四海的学问,一天天就知道在那里吟酸诗。
“再一再二不得再三再四,你今天是第一次犯错,便再给你一次机会,那么我来解这个孝字。”
“何谓‘孝’?老人膝下有子女是为孝,意思是顺从,恭敬亲长,是为孝。”
“老在上,子在下;老相随,子相依;老不舍,子不弃;老不去,子不离。所以有一说便是‘父母尚在不远游,父母年老不离家’这便是孝!”
“但那助纣为虐,帮助父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为‘孝’呢?这对吗?这的确顺从了父母,但这种事我们可以为了‘孝’去做吗?”
“先生......不行的......”学塾里年纪最大的青衣少年回答道,可能是因为家中富裕的原因或者因为父母教育得当的缘由,这孩子是学塾里最为早慧的一个。
“为何不行?先前说了孝便顺,孝便从,那么你不去做便是不孝,不去做便是不顺!”年轻先生反问。
“若不行便为不孝,若行之便为不义!前者为家义,是小义。后者则是大义!若是为小义而舍大义,与择废土而失黄金何异?”那青衣少年继续答道。
这下子学塾里的孩子们都明白了,虽然听不明晰那先生学生两人在说什么,但废土与黄金还是分的明白这嘛,听说拇指指甲盖那么大一粒便能在咱们云上镇买一座大宅子嘛,这么说来那“大义”真的是,大的没边了。
年轻先生向他点点头,赞赏的看了他一眼,继续着今日的讲学。
“今日我们来解三个字,分别是‘出’‘耻’与‘人’三字......”
“出是两座山,前是山,后是山。走出去就要翻山越岭,走出去就要上山下山,山海茫茫,烟雨茫茫,四周茫茫......”
......
“耻,耳部,旁边一个止字,意思耳朵中听见了制止,制止什么呢?制止那些偷鸡摸狗,男盗女娼,弄虚作假,欺世盗名的事,制止那些死皮赖脸,低三下四的事情,制止那些卖国求荣,辱没先祖的事情,止,是停止听闻那些令人作呕,惹人厌恶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日头从正午的骄阳已然向西而斜,但最后一个字却是才刚刚准备开头。
孩子们作鸟兽散,唯有那个没答上来问题的孩子留在教室里。
教书先生名为玖知春,孩子名为陆云。
“先生......我想问一问,‘禅’字怎么解?”
那先生忽然泪流满面。
他便是因为为太子解字,高解了那一个禅字,惹恼了皇帝,横配千里来到此地,他本是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新贵,年轻而不乏激情,但当皇上在殿前大柱上刻下永世不任的誓言时,他这辈子都算是尘埃落定了,他知道芸众国欺佛灭佛,但他从不承认自己错解了此字。
“你从哪里听闻此字的?”年轻先生深吸一口气,不顾孩子惶恐的眼神问道。
“我......我......”孩子吭哧这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年轻的学塾先生心知肚明。
云上镇处于蜀地最为偏远的小镇之一,就算有西边来的云游僧人,还没穿过芸众国便是轻则驱逐,重则斩首。
因此偏远的云上镇,哪儿来的僧人?虽说发配途中自己一病不起,没有注意观察路途有无寺庙,但是他可以肯定,这位雷厉风行的皇帝一定会将国内所有的佛教金身统统打碎,届时道教与法家那位联手,道教统德治,法家统法治,芸众国何尝不能吃下一整个南菘砵洲,成为与中土几个大国一同逐鹿的强强手?
“先生,是......是一个算命的道士,是他要白给我算一签,他说我命中有禅机,应该去做个和尚的,但以前娘说和尚都是坏人......我不听他的,先生你千万不要生气......”
年轻先生心中疑云渐重,他不明白为何会有道人犯这佛道大忌,以佛解道可是那种江湖骗子干的事情,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他决定找到那害人江湖骗子。
“还记得那道士在何处摆摊吗?”
“就在花枝街那个刘太太和别人骂街的地方。”
“你是说那青楼门口?”
“是叫啥么.....窑子好像,是个烧瓷器的地方?”
“是是是,你一定要温习今日的功课,至于算命先生的话与那个字,你不用去想,也不用去记。”
“嗯......”
他本是读书人,洁身自好已是本能,本不想去那污秽地方,心中暗骂这江湖骗子演都不会演,哪有去窑子口摆摊的......
偏偏是道士先找上了门。
先生弟子,老师学生,三人一室。
送走了年幼的陆云奇后,先生学生并肩站在学塾门前。
“听说发配千里之后过得挺惬意?”
“远远算不上,不劳国师大人费心了。”
“怎么连声师傅都喊不出来了?不就是发配嘛,先帝在时还差点把我送去别洲当质子呢......”
“草民不敢劳烦国师,国师若是无事便请回吧。”
“没有酒让我和你说正事?”
“......”
镇上唯一的小酒楼里,夜色中,二楼栏旁是年轻先生苦涩的笑脸,平日里滴酒不沾,腼腆到被镇上小娘多看几眼都会红脸的学塾先生,破天荒的醉的很厉害。
“此去经年,归心似箭,怎料得,万里之外仍人间?梦回人间,苟耐此间,应笑我,早生华发眉似剑......”
“好诗。”
此后师徒再无言。
杯子碰在一起,是梦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