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楼半山凭海,犹思昔日青潮]
地址:青岛观海二路49号
王统照,山东诸城人,出身地主家庭,自幼丧父,全靠母亲细心教养。参加了五四运动的他,1921年初与周作人、茅盾、郑振铎、许地山等发起成立了新文化运动史上第一个文学团体——文学研究会。
后来,他迁居青岛,在中学任教,居所就在观海二路49号。这并非王统照在青岛的首套物业,当年青岛经德国人规划,从一个小渔村变为沿海大城市,房产投资也随之兴盛,王统照的母亲极具投资眼光,早年便从诸城来青岛购置房产,还多次带王统照来青岛游玩度假,开阔其视野。王统照迁居青岛后,觉得原有物业离海边较远,所以在观海二路购地建房,即如今的观海二路49号。
这处故居就在我外婆家附近,旁边还住了不少同学,所以年少时常在那院门前经过。小院居高临下,需沿石阶走上院子,小楼残旧,从下面看仅露一角,要想窥其全貌,要不就敲门进去,要不就走上旁边的观海山,在高处眺望。
那时我不知王统照其人,后来读他的《山雨》,才知这位如今声名不彰的作家其实是新文学的重要人物,《山雨》在当时与茅盾的《子夜》齐名。
后来专程去寻访,院门口已挂上了“王统照故居”的牌子。那日,我从原总督府侧面的小路拾阶而上,走到观海二路。总督府是德式建筑,极是壮美,这条小路由石板铺就,层层阶梯,两侧是大块花岗岩筑成的建筑墙面,上面布满绿意盎然的爬山虎,让人忍不住伸手触碰,墙角也伸出几朵小花。
我不由浮想联翩:当年,那些文学青年携青涩文稿造访王统照时,是否也是走这条路?
走到尽头,便见到一条蜿蜒着的半山小径,有一个个需拾阶而上的院落,两侧矮墙伸出朵朵樱花、紫藤或桃花,那一个个略略残旧的窗台前,也总摆放着一盆盆小花。
这便是观海二路,与之平行的还有一条观海一路。所谓“观海”,是因其地势高,依山而辟,可凭窗观海。
当年,这里是热切的,身为新文学干将、成名已久的王统照,提携了众多文学青年。吴伯箫曾回忆:“观海二路的书斋里,同你送走多少夕阳,迎来过多少回山上山下的万家灯光。“当时在国立青岛大学读书的臧克家也常来王宅拜访,他的第一本诗集也由王统照筹资出版。许多客居青岛或赴青游玩的作家都曾做客于此,俞平伯就曾留下”故人邀我作东游,可惜年时在早秋。三面郁葱环碧海,一山高下尽红楼“的诗句。
也是在这栋小楼上,王统照编辑出版了青岛历史上第一个文学刊物《青潮》。在创刊号上,他写下《我们的意思——代创刊词》,其中写道:“我们想借助文艺的力量来表达思想,在天风海浪的浩荡中,迸跃出这无力的一线青潮。”
我曾有过疑问:以王统照在新文学运动中的资历,为何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没有任教国立青岛大学(1932年易名国立山东大学)呢?王统照自己的说法是身体不佳,也有人分析与“派系”有关,指王统照出身文学研究会,国立青岛大学却是新月派聚集地,前者推崇鲁迅,后者却与鲁迅不睦。有人还提及一个典故,涉及王统照离京赴青的原因,据说当年王意气风发,著述甚丰,但胡适认为他翻译的一首诗作硬伤太多,便撰文讥讽,王统照大为不满,又因慈母去世,心灰意冷离开北京。而国立青岛大学恰恰以胡适为精神领袖,杨振声更与胡适相交莫逆,王统照自然不愿“投奔”,不过从各种记载来看,王统照与杨振声的关系不错,如朱自清赴青游玩,王统照就带他去杨振声家中做客。君子和而不同,想必就是如此。
1931年,他游历东北,写成报告文学《北国之春》,回青后又写下了一生中最重要的著作、以东北乡村为背景的《山雨》。茅盾对之推崇备至,现代文学史上将之与《子夜》并列,吴伯箫更将1933年称之为“子夜山雨季”,说《山雨》和《子夜》,一写农村的破产,一写城市民族资产阶级的败落。
因此书敏感,遭当局警告,删除部分内容后方准印行,王统照则选择赴欧游历。
抗战期间,青岛沦陷,观海二路49号也被日军占据,此时的王统照正在上海工作,日军叫人通知他回青“合作”,可归还房子,他自然不肯做汉奸,可怜故居多年藏书毁于一旦。抗战胜利后,他回到青岛,终于得到了国立山东大学的聘书,观海二路的小院也得以收回,虽已家徒四壁,但这条路总算重回往昔宁静。
如今的观海二路依旧静寂,走了半天,只见到几个老人慢慢从路边踱过,或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摆弄花草,一派悠然。如今,海畔高楼林立,这些院落恐怕已看不到海,更听不到涛声。当年,为了看海,王统照专门在书房外修了个小平台,起名望海台,他曾写道“每天下午,太阳光正射在院落里,夕阳西下,照得海水一片通红,海色天风,最适人意”。他也曾在《青岛素描》中写过青岛的云,“如有点稍稍闲暇的工夫,在海边看云,能够平添一个人的许多思感,与难于捉摸的幻想”。
就是这个小小的“望海台”,成为客居青岛的作家们聚会畅谈之所,并如王统照所写,“迸跃出这无力的一线青潮”,之所以说是“无力”,或是因为“天风海浪的浩荡”吧!在海边生活的人常感自身渺小,而且在那个时代,“借助文艺的力量来表达思想”,于王统照等人而言是救国之路,却非一蹴而就,这“无力”感怕是从此而来。
后来的王统照,早逝并就此声名不彰,那一线青潮,不过沉浮一瞬。
大师晚年,或写意或孤独,也有热血不息,可一旦人归尘土,便一切寥落,也包括他们的终老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