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流离,魂归西湖]
地址:杭州灵隐路3号
每次去杭州,都绕着西湖溜达,一来只爱闲适,二来是因为西湖边有无数名人故居、墓地,极适合我这样的寻访者。有一次选择了南山路的酒店,几日间都在那一带步行出入,中国美术学院也在这条路上,大门两侧高高的墙面上布满爬山虎,尝试入内,也无人拦阻。校园里景致如画,错落有致,不过于我而言,这里美则美矣,但未免太新了。
也曾去寻访孤山罗苑,这是中国美院前身国立艺术院的旧址所在。如今的孤山并不寂静,游人如织,除非走到极深处,才可远离喧嚣。罗苑的遗迹只余一栋小楼,即如今孤山路21号的西泠书画院,与历史悠久的西泠印社并称,既然有人气,自然不显落寞,但也难寻昔日痕迹。至于当年的校园,早已被夷平,原地修建了如今的浙江博物馆和西湖美术馆,每次去楼外楼吃饭,我都从这二者门前走过——说起楼外楼,菜式选择少,味道也欠佳,但每次到杭州,我都坚持来吃一次,不是贪它老字号的名声,也不是贪那凭窗临湖的惬意,而是太喜欢孤山这一带,不知有多少前人曾在此流连,也不知有多少逸事化于风中。
罗苑当年又叫哈同花园,是洋人哈同所建的私人宅院,民国成立后不久被收回。1928年,蔡元培有感国内艺术教育落后,筹办国立艺术院,选址罗苑,蔡元培亲手书写院名,首任院长是林风眠。
那年的4月10日,蔡元培主持国立艺术院开学典礼,在演讲中,他留下这样一句话:“大学院在西湖设立艺术院,创造美;使以后的人,都改其迷信的心为爱美的心,藉以真正完成人们的生活。”
没有艺术,没有审美,就没有真正的生活。
那时的国立艺术院,大师荟萃,林风眠、潘天寿、倪贻德、黄宾虹、黄君碧、李苦禅、颜文梁、关良……加之林风眠秉承蔡元培的兼容并包,绝不专断,院内两股艺术思潮并行,他提倡中西融合,潘天寿则提倡传统出新,各有大成。
那也许是林风眠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光。但他以及他的昔日同僚们也许不会想到,许多年后,等待他们的是噩运——潘天寿和倪贻德均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李苦禅等也曾遭迫害。至于林风眠,虽与诸多高层渊源极深,但他一向淡泊,加之画风前卫,与左翼倡导的徐悲鸿式的写实主义格格不入,因而屡遭排挤,连其弟子也一度为国内艺术界所不容,由国立艺术院衍生而来的国立艺专也一度被忽视,在华北艺专升为中央美术学院后,被改为其华东分院。
最可悲的是,因遭迫害,林风眠在“文革”时将自己毕生所画的千余幅国画一张张浸入浴盆,变成纸浆后从马桶冲掉,并烧掉部分油画,加之红卫兵抄家多次,劫掠大量画稿,导致大师作品损失极惨重。他还被诬为特务,坐牢近五年。
所幸的是,时间总能改变一切,也能说明一切。1979年,林风眠申请移居香港并获批,在港定居至1991年去世,半生颠沛流离,终得安享晚年。而且,沉寂多年的他,于1979年在巴黎举行个人画展,引起轰动。1989年和1990年,他又先后在台北和北京举办画展,重拾昔日声誉。他的门下弟子更是成器,赵无极和吴冠中二位大师是其中翘楚。
他在杭州的故迹,除了此前提到的罗苑外,还有一座林风眠故居,如今已是环西湖的景点之一,虽颇为偏僻,但慕名前往者不少。
这是一个法式庭院,比邻玉泉马岭山,为二层小楼,由林风眠亲自设计,建于1934年。尽管抗战时他一度被迫离开杭州,但抗战胜利后他又重返此屋,前前后后算下来,在这里住了十年。
如今,故居所在路段叫灵隐路,旁边便是植物园,故居周围也是一片绿意,大树参天。小楼以花岗石为基,青砖墙,配以洋瓦屋顶,造型为法式,却与青砖墙这样的中式元素相得益彰。
楼内则是木结构,包括天花板和墙壁,亦是那个时代欧式建筑所惯用。一楼有书房和起居室,二楼的画室敞亮开阳,光线充足,当中有大画桌,四壁挂满林风眠昔日作品。画室外有露台,可望植物园的风光。
与我去过的许多故居一样,这里曾长期作为民宅使用,虽然花岗岩墙基和青砖外墙经得起折腾,但木结构的内部却难抵岁月侵蚀,一度损毁严重。直至1999年底,为纪念林风眠百年诞辰,当地政府将之按原貌整修,辟为林风眠故居纪念馆,这栋老宅方得以保护,静立着述说旧事。
即便旧事,也有个终点:这个宅院与林风眠的交集,终止于1951年,那年,他离开了杭州,离开了这栋居住了十年之久的故宅,再也没有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