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后,程予望开口:“你在这儿干嘛呢?”
“吹风”陈筠未回道,在经历了剧烈的咳嗽之后,从胃部传来的熟悉的疼痛依然让她不得安生,酸涩的液体像下一刻就要呼之欲出,然后把她腐蚀得骨头都不剩。
“……没事做在这儿咳嗽?”程予望接着说道,心中的担忧提到嗓子的时候,又咽了回去,最后变成了这一句阴阳怪气的,有点埋怨的反问。
他的直觉告诉他,陈筠未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而且是天大的事情,不然像她这种都懒得和别人说半句话的人,会在这种冷得让人直打哆嗦的天气,站在这儿,折腾自己?
而且程予望知道,如果自己用柔的能滴出水甚至可以说是低声下气的语气,问陈筠未需不需要帮助,陈筠未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把他的心意摔到地上。
他已经习惯了陈筠未的脾气和习性,很多年前,因为碰到了陈筠未这把锋利的刀,他这块有棱有角的石头,被打磨得光滑无比,甚至还反着剔透的光。
陈筠未没有答话。如果不是额头上已经铺上了若隐若现的薄雾,程予望一定觉得她只是无视了自己的话。
陈筠未的背压得越来越低,旁边的栏杆基本承载了她身体所有的重量。
“老毛病又犯了”程予望察觉到她的异样,好看的眉目拧作一团,条件反射般,扶上她瘦弱的肩膀。
“不用你管”陈筠未细弱的声音响起,程予望一定觉得她还是在赌气。
她觉得自己和多年前一样,在程予望面前,这种意气抑或任性,从来没有变过。她觉得现在这样真是糟糕透了。遇见程予望,她已经失礼太多了。
尽管她在心里模拟过和程予望再次相见的无数种心情,比如如何表现自己的毫不在意,好让对方感到多么遗憾;抑或像个花孔雀般搔首弄姿;甚至包括规定自己呼吸的频率是多少……但直到真的到了这一刻,她的心像被凌迟般,和铺天盖地的胃痛交织着,所到之处,只剩下了铁锈的味道。
感觉到她的挣扎,程予望又接着说,别动,独有的厚重嗓音中添了几分凌厉。
他叹了口气,又接着说,如果你没有这么好面子,可能我们真的可以成为人人羡慕的样子。
是阿,我们连名字都很般配,程予望——陈筠未的希望。陈筠未觉得自己更难受了——
好面子?陈筠未的声音充满了讽刺,这方面,她是行家。就算她现在都站不直,也不妨碍她继续说,我给你可下的台阶太少了吗,对啊,你腿这么长,一不小心,就跨过去了。陈筠未突然后悔自己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显得她像个充满恶毒的怨妇——丈夫离家不归,再觅新欢,而自己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生不如死。
对阿,程予望,你不知道,我当初是如何把你从我的生活中剥离出去的。一步三回头,每步都在滴血,直到被时间风干,不动声色地掩埋起那已经干涸的,触目惊心的,伤疤。
我想告诉你,我陈筠未多没出息。每天把忙碌塞满自己的生活,逼迫自己把每根神经里关于你的东西仔仔细细地挑出来,再毫不保留地,丢掉。却又在无数个瞬间,和记忆里的每个剪影相重叠,然后突然泪流满面,如何挣脱都无果的时候,再变成梦里的无数个梦魇,日复一日的折磨自己。
那我现在跟你说,我一直觉得,残忍的人,是你。程予望的声音和陈筠未一样平淡,只是他的手,在陈筠未看不到的地方,紧了紧。
“……我打车送你回家吧,想你不会去医院的”程予望不再言语,留给陈筠未一个颀长,偏瘦的背影,走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