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云中决定在夜里教她功夫,白日二人忙完后,在夜里无人之时,跑到河流上游训练,她最近气力见长,身子骨比以前结实许多,韩掌柜带着她上天入地,教了几套防身的功夫,这丫头天资平平,好在刻苦,几十日时间,终归有了长进。
连日劳碌,夜里睡得时辰也少,她倒是不觉得困,反而更加有了劲头,如今已经可以脚底不沾水横渡数百丈之宽的河川,心里高兴得,脸上藏不住笑容。
韩云中下河摸了几尾鱼,烤了给她补身子,最近发现她的衣衫都见短,看来是长个子了。
沈璧边吃烤鱼,边说:“离回家没多少天了,掌柜的可偷偷回去看过老太太?她还好么?”
他说:“我没回去过,有小柒姑娘在,我挺放心的。”
她却道:“若我有你的本事,早就跑回家瞧瞧去了。”
他说:“来回一趟好几个时辰,我日日陪着你,哪里也去不得。”
她“哦”了一声,把烤鱼吃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丢回河流中去,二人熄灭岸边的火星,并肩朝回行,明月皎皎之下,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她的个头已经够着他的肩膀了。
她也发现自己长高的事实,拿手摸天灵盖,与他的身高比较,问他:“我是不是长高了,至少有五寸。”
他笑答:“是啊,你长高了许多,像个大姑娘了。”
她说:“我今年也十六了,别家的姑娘,好像十六岁都已经做了母亲了,所以,我肯定是大姑娘了啊。”
他道:“你很想嫁人生子么?”
因为从未仔细思考这件事,她迷迷糊糊答:“我也不晓得,或许想罢,毕竟所有人最后都要嫁娶,都要为人父母不是?”
韩掌柜沉默起来,这个话题便不了了之。
到他们刑满那日,赵管事也来送行,他大病初愈,看见韩云中时有些胆怯,又不晓得自己在胆怯什么,韩云中身上戾气重,一副不容侵犯的样子,赵管事客套地叮嘱他们二人好好做人,别再回来了。
韩掌柜朝他微微一笑,此时风和日煦,赵管事却觉如坠冰窑,冷的出奇。
“这段时日多谢赵管事帮扶,在下也好心劝你一句,往后走夜路得多当心,别再和上次一样,万一淹死,就冤枉了。”
赵管事浑身哆嗦,目送这二人上马车远去。
暮春夏初,莺飞草长,处处翠绿迷离,沈璧早已按捺不住,左顾右盼,坐直上半身,朝家的方向眺望,进入镇子,到了韩家棺材铺后院门口,韩掌柜牵马,她去敲门,院中飘荡出的食物香气惹她蠢蠢欲动,一蹦三尺高,想知道灶房在做啥好吃的给她。
一个比她还矮的女孩子开门,二人见面,“哈哈”大笑,小柒满手油渍,侧身让路,说:“晓得你们今儿回来,老太太请大人过来吃顿便饭。”
南宫清远坐在院中葡萄藤下读书,他头顶那篇绿色的藤蔓已经长满枝叶,与沈璧离开时全然不一致。
“大人!”
她喊南宫清远,对方搁下手头的书,说:“来的真及时,锅里的鸡汤刚熬出来。”
她跑进灶房拿了个鸡腿先吃上,老太太拄着拐杖出来,唤她:“小丫头,回来啦?”
她笑道:“嗯,回来了。我饿了,让我先吃一口。”
老太太走过去牵她的手:“看你,又黑又瘦,在采沙场受了不少苦罢。”
“一点也不苦,有掌柜在,我哪能受苦。”
她看向后边的韩云中,他背着手说:“娘,我们都挺好的,吃得饱睡得够,没什么不习惯。”
老太太“呀”了一声,回头看儿子,说:“我有事和你说来着,是上次那户人家,姓杜的,托了个媒婆来,要说合你和杜家姑娘的亲事。”
韩掌柜淡淡道:“我说了不成亲,直接推了罢。”
老太太说:“杜家虽然是小户,没啥钱财,那家姑娘倒是不错的,好像叫若春罢,杜若春.........姑娘人挺勤快的,手也巧,在秀坊干活,是个老绣娘了。”
韩云中脱下外衣丢进井边的木桶,回房换了身衣裳出来,才说:“不管是谁来,我都不想成亲。”
老太太脸色一暗,道:“娘可想抱孙子哟,你老大不小的,何必这么固执。”
南宫清远在旁边听了一耳朵,插嘴道:“娶个媳妇有什么不好,韩掌柜在顾忌什么?”
他说:“大人觉得娶媳妇好的话,你也老大不小,怎么还不娶妻纳妾?”
南宫大人语噎,老太太“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把韩云中吓一跳,正当束手无策时,沈璧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安慰道:“掌柜一时想不开,容他考虑考虑,兴许就想开了呢。”
此事就此作罢,饭桌上谁也没再提,老太太神情恹恹,提不起兴致,喝了碗汤便吃饱了,回去歇下了。
沈璧跟着进屋里,陪她坐了会,她眼神里全是伤心,说:“若云中不娶妻,我韩家绝后,我死了也没脸去见老祖宗。”
沈璧问她:“那杜家姑娘长啥模样,好看不?”
她说:“杜若春是家里的老大,手巧,会干活而已,我也就是想,她嫁给云中的话,能帮衬一二,不过她肯定没你好看,你瞧你这张小脸,十里八乡都没人比得过你了。”
沈璧笑道:“您净会夸人,若杜家姑娘真的好,不如请她过来坐坐,都是邻居,走动走动总可以。”
老太太说:“对啊,我去把人叫过来吃顿饭,兴许云中就看上了呢。”
沈璧脸上笑着应和,心里像是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
吃完饭,南宫大人带着小柒告辞之时,韩云中唤住他:“大人,我有一事想和你谈谈。”
南宫大人停住脚步,道:“你这地方连个说话的角落也没有,去何处谈。”
他将大人引向前厅,小柒在门外候着,二人半掩门窗,坐下后,韩云中才将早就想说的话说出口:“那日时间紧迫,我没找到时间告诉你,故而拖了这么久。”
南宫清远说:“哪日?”
“我剿匪回来,吃酒那一日,林大人还在的那一日。”
他答。
南宫清远示意他继续往下讲,他说:“其实匪寇掳掠而来的钱财不止那么一点,我去探路时已经估摸着数了一遍,林大人给你的账簿里,至少少了一半,我猜是被他的人私吞了。”
良久,大人开口说:“账簿里的钱财和粮食最后除了归还商贾的那部分,余下的明月镇和郡里各一半,林大人拿走的部分我改日去郡里时再去问问他。”
韩云中问:“大人何时去郡里?”
他说:“说不定,隔几个月我会去一次。”
韩云中说:“大人是不打算追查么?”
南宫清远道:“你也知道我是郡守的儿子罢,林大人私吞赃物,郡守不会不知,难道你要我去查办我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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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云中明白了为何南宫大人过年都不回家,因为父子不和,或者叫政见不一。
韩掌柜本想说,匪寇库房里的都是百姓的血汗,不能这么被私吞,应该还给百姓,可是他的话止于嘴边,并没有往外讲。
南宫清远背手低头从韩家后院离去,韩掌柜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独自从马车上卸下包袱,洗了个澡,开了铺子的大门,开始做他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