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掌柜赶回沈璧屋前,敲响房门。
沈璧开门后见他大汗淋漓前来,问道:“掌柜的,怎么了?”
他递去买来的纸钱,指向河流的方向:“方才赵管事在你门前鬼鬼祟祟,幸好我看见了。”
沈璧看着手中的纸钱,听说赵管事欲行不轨,便道:“掌柜的出去买纸钱了?一路累坏了罢,幸好有你在,我才能化险为夷,咱们在此又不能跑,可不能得罪他...........”
他道:“放心,那厮并未见到我的长相,还不知道谁把他丢到河里去的,就算他想报复咱们,我也不会让他得逞。”
沈璧返身回屋取来打火石,就在屋门口烧了纸钱,韩掌柜也烧了些,待这纸钱烧光殆尽,夜已深沉,他指着屋后的一块巨石,说:“晚上我就睡那里,你有事尽管叫我。”
她看向巨石,夜里虫蚁多,睡那里怎么睡得着,便道:“掌柜的,若你不嫌弃,请进来睡罢。”
他顿住,脚停在门口,止步不前。
“玉娘子,我还是不去了,传出去对你不好。”
他道。
沈璧垂着头,声音小如蚊子,说:“我不忍心你一个人在外受苦,一切皆因我而起,掌柜的不要见外,反正咱们是...........兄妹不是?”
说出这些话时,脸庞发烫,心跳剧烈。
韩云中恍然一笑,也对,他把她当自家妹子看待,这份情谊不掺和其他,心无旁骛,便什么都不会有。
屋子里摆设简单,她的铺盖刚好铺了一床,她让出外边一大半的位置给他,自己缩在角落里,他翻身躺下后,沈璧一不小心瞧见他胳膊上的红色疹子,还问他:“这是什么东西咬的?”
他答:“这几日我都睡在你屋外,被蚊子咬的,没事,反正我也不觉得痒。”
她一愣,原来这几日他都在门口守着自己,真是难为他了。
韩云中已经闭目睡去,一只温凉的手抚触他胳膊上的疹子,他陡然张开眼珠子,直瞪瞪子望向漆黑的天花板。
“掌柜的,多谢你了。”
黑暗中,传来她的声音。
他没回,身子僵直,直到她不再触碰自己,他都睡不着,再等了一会,身旁的人传来均匀呼吸声时,他彻底放松下来,心里头很是懊恼,方才小鹿乱撞,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好不多想..........
可是他很难不多想。
次日清晨,韩云中起的早,蹑手蹑脚穿衣穿鞋,开门先出去,沈璧醒来时,身旁已经没有人,她伸手摸摸温热的被褥,唇角溢出一丝笑,出门寻韩掌柜,见几人围在赵管事屋门外,她也走过去凑热闹,听人说赵管事夜半落水,没被淹死,被惊了魂,高烧不止。
沈璧远远瞧了几眼,便立即退出这屋子,韩云中手里握着两个窝头朝她走来:“玉娘子,咱们该去干活了,这等闲事就不要凑热闹了。”
她道:“嗯,是啊,对了,掌柜的,昨晚上你可睡安稳了?”
这话带着讥诮,她好像看出他的窘迫,他难得红了耳根子,说:“挺好的,没蚊子咬,睡得挺好。”
“挺好那就行,晚上你来找我,我有事与你说。”
她故意引诱他。
韩云中想问是何事这么神秘,小丫头已经独自走远。
赵管事病重,二人心照不宣,当做没事发生似的,老老实实干活,夜里收工,吃完饭后,沈璧便回自己屋子,点了盏微弱的油灯,手执一支鱼骨针,边缝补衣裳,边等他来。
过了戌时,才听得门外有人的脚步声混在风声里,她警觉地拿起身侧的碧落刀,走到门边,外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玉娘子。”
她开门请他进屋去,观察外边没有别人,这才锁门。
床上摆着几件破旧的衣裳,已经被她缝补好大半,韩云中坐在她对侧,双手搁在膝盖上,说:“方才我去看了看赵管事,昨夜在河里受了寒,估计还喝了酒,惊吓过度,无性命之危,不过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是好不起来的。”
她淡淡笑道:“那就好,谁让他心术不正,胆敢来找我的麻烦。”
他问:“你白日说有事告诉我,是何事?”
她朝他眨眨眼珠,说:“这件事我本不想告诉你的,可是我又觉得不说不大好,你听见之后,别生气。”
他凝眸细听,不发一言。
沈璧悄悄告诉他:“其实我娘手里那封休书是我写的,不是她写的。”
他搁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起来,十指并拢,攥成一个虚拳,眉宇被刀子刻了一般,令人害怕。
良久,他问惴惴不安的沈璧:“那是什么时候写的?”
她答:“六岁的时候,从荷花镇刚刚逃出来,我就替她写了这封休书,是我的主意。”
“你的主意?!”
他带着不可置信的意味反问到。
一个六岁小孩,能出这种主意?
沈璧道:“我懂事的早,从小最心疼我娘了,她在沈家里外都不得宠,还常被欺侮,其实那晚上的火是谁放的我都看见了.........她不是故意的,不小心碰倒了烛台,她一直在发怔,我过去拉扯她时,被燃烧的木头砸了脸,她看见我受伤了,才缓过神来,一把拉着我往外跑..........她并不坏,因为那天晚上刚刚被我奶奶骂了一顿,骂她生不出儿子来,她心里难受才不小心打翻了烛台而已。”
说这番话时,她都不敢抬眼瞧他的脸,一直低着头看手中的鱼骨针,针在布面上,迟迟未穿透,停在那处很久了。
韩掌柜帮她多次,昨夜给母亲烧纸时,她便想告诉他这件事情的真相。
韩掌柜不说话时挺吓人的,那种寂静感很压迫,和犯了错的小孩一样,她的头越垂越低,对方良久才开口,声音低沉:“玉娘子,我烧了罪证,不代表不会有其他罪证,若大人去帝都寻你爹爹的话,这事就瞒不过去了。”
“可是休书是我写的,而且我娘已经死了不是,我爹若去挖她的坟,我定然不让,明明是他先对不起我们的。”
她铁了心要和沈丛理论理论,陈氏已死,他还想怎样!
韩云中说:“罢了,那些是后话了,我倒是要问问你,那封休书的笔迹与你爹爹的极其相似,就算是被人看见了本人的字迹,也不一定识别得出来,你是我见过的模仿笔迹最厉害的人,你如何能把一个人的笔迹模仿得如此逼真?”
他读书破万,也不能写得比她真,她五岁后就再也没有碰过书,写过字,一个孩子的墨宝这般厉害,着实难以置信。
她笑吟吟地将手里的鱼骨针递给他:“你来写个名字。”
他接过针,在地上画了几笔,写的是自己的名字。
她走到他的对面,指着“韩云中”几个字,道:“你过来。”
他看见自己的名字倒过了,不明所以,她说:“我把字看成是一种图画,只需要记住图画就够了,不需要去想其他内容,模仿笔迹最重要的是自信,下笔时,我就是字迹本主。”
她用鱼骨针,反写“韩云中”三个字,与他所写的,相差无几,一模一样。
他看过这一套操作后,释然笑道:“我在写字,你在画画,原来是这个道理,怪不得你画工了得,原来与模仿字迹是一个套路。”
沈璧拍拍手:“掌柜的还怪罪我么?”
他失笑摇头,道:“今儿晚上你倒是让我学到一招,不过这也要天赋,你这般天赋异凛的女子非常难寻,我都比不过你。”
她举起床上几件他的旧衣来,每件衣裳角落里都有她绣的“韩”字,乍看之下像一朵半开的花朵,算是韩家的家徽。
“往后每件衣裳我都绣这个在上头,你说好不好?”
她问他。
他颔首:“好,好看。”
转眼夜深,她早已累坏,先行爬上床,缩在被窝里,他随后上来,二人之间始终隔着一条界限,他不曾逾越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