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未升起,他们就已经开始干活,直到太阳落下,他们才收工,泡在水里太久,两条腿冰冰凉凉,苦役们都长了脚气,三三两两端着饭盆坐在岸边吃饭时,还拿手瘙痒,实在难看。
这里的饭食简陋,早上晚上都是窝窝头,中午才有米饭吃,全是素菜,丁点肉丝都没有,压根吃不饱,沈璧还将自己碗里的一半口粮拨给韩掌柜,夜里睡觉肚子咕噜咕噜叫,头上又瘙痒无比,只盼着太阳快些升起,能吃上窝窝头,远离这些有虱子的女人。
赵管事没有多为难他们,寻常见沈璧偷懒,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几日,赵管事偷偷塞给她一只肉包子,让她趁没人赶紧吃掉。
沈璧捧着热乎乎的包子,却想着给韩掌柜留着,他正在河中挖沙,等一会才上岸,便道了句谢,将包子塞入怀里。
赵管事说:“凉了可就不好吃了,我瞧你细皮嫩肉的,一个小姑娘家肯定没受过这些苦,才给你留的。”
她说:“没事,我受得住,晚点我再吃。”
赵管事围着她转悠,好像在等她吃包子,她偏不吃,挑起一担子沙就走了。
韩云中挖够了沙子上岸帮忙挑沙时,沈璧偷偷将包子塞给他,让他赶紧吃掉,他问:“这是哪里来的?”
“是赵管事给我的。”
她说。
韩云中握着尚且热乎的包子,掰开来,露出里边的肉块,凑鼻子前闻一闻,没有怪味,自己先尝了一半,确认没事,给她吃另一半。
夜里收工后,苦役们都已去休息,韩掌柜带着沈璧溜出来,早先他已打探好无人看管的路线,沿着河岸往上游走,一路没人,他们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沙,来到滩涂地带,折了一支细竹竿,穿上鱼线,挖了蚯蚓便可以垂钓。
沈璧坐在旁边,望月兴叹:“在这里日子虽然苦,不过也比在牢房里好,没事还可以来钓钓鱼,看看月儿,挺好。”
他说:“钓上鱼的话,咱们垫垫肚子,再忍一忍,就可以回家去了。”
她注意到他的脚已经被水泡的发白,起了水泡,还问他疼不疼,他说不疼,男人的脚本就糙,他底子好,这点苦不算什么。
她露出自己的胳膊来,气力大了很多,都是挑沙挑的。
韩掌柜微微笑着,又问她身上还痒不痒,若是痒,可以去河里洗个澡。
此时已经入夏,处处都散发着燥热,河中的水也暖和许多,偶尔洗个澡不成问题,沈璧上前边的弯道去,避开他来,褪去衣衫,清清爽爽洗了个澡,把头发揉搓好几道,就想让虱子都淹死。
待她从上头回来,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后,晚风吹拂衣衫,凹凸有致的身形若隐若现,在月光之下,有种朦胧的美感,韩掌柜只望了一眼,便挪不开眼,手里握着一条鱼儿还在甩动尾巴,溅了他一脸的水。
沈璧笑吟吟地接过他手里的鱼,夸他厉害,他闷闷地应一声,转过头去继续钓鱼,不敢再望她了,再望下去,他觉得非常渴,想喝水。
他又钓上来一尾鱼,架起火来烤,鱼肉鲜美,没有土腥味,肚子里还有不少鱼子,真是人间美味。
沈璧忽然说道:“掌柜的,咱们能不能问赵管事要一间单房?我夜夜睡不着,旁边的人身上又臭又虱子多。”
这几日她眼圈乌黑,夜里睡不好,白日也没精神,韩掌柜点头:“明儿我去问问他,若有单房就给你拿一间。”
“你睡得着吗?”
她问。
他说:“我在哪里都睡得着。”
“哦。”
她应。
二人吃饱肚子,回去各自睡下,次日,韩云中单独找到赵管事,同他说:“我妹子不习惯睡通铺,敢问这里有没有单房,能不能给她挪一间房?”
赵管事说:“苦役都是睡通铺,可没有睡单房的道理。单房那是给上头特意安排过的人住的,南宫大人虽然同我打过招呼,可是也只说让我不要为难你们,我可不敢私自给你房间。”
韩云中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我花钱总可以罢。”
赵管事掂量着钱袋子,立马笑颜相对:“我这里没有单房,倒是有间夫妻房,宽敞明亮,还带窗户,上回是给郡里大人物的亲戚住的,说是杀了人,被送过来做苦役,还有小老婆伺候着呢。你们要的话,我让人给你们拿钥匙去。”
他一脸狗舔屎的模样,令韩掌柜反胃。
韩云中带沈璧去看屋子,兴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屋子建得偏僻,外头也没有守卫执勤,倒是个住人的好地方。
屋内一床一椅,没旁的事物,他立在门口张望周围,十分警惕,叮嘱沈璧:“一个人在这里住的话,要当心。”
她道:“掌柜的放心,我带着刀呢。”
谁若是敢来,她就敢一刀下去,捅死他。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住这里并不安全,夜里收工后,本该回去睡觉,他在通铺等了一个多时辰,等人都睡着,从大门溜出去,溜到沈璧住的屋子去看看。
沈璧搬到新地方,收拾了一番便早早歇下,累了一日,很快进入梦乡,外头来人也不晓得,韩掌柜在她屋子外寻了个大石头,就地一躺,如此守到黎明,才离去。
如此几日后,沈璧依然没有发现韩掌柜在门外日日守着自己,睡的香甜,气色也好,到了清明这天,想起来陈氏下葬也有一段日子,她从未上过坟,心底一阵难过,收工后闷闷不乐,韩掌柜问她为何不开心,她如实说出来,他便说:“我也该为家人烧纸,可是咱们身不由己,等离开这里,再补上也不迟。”
她点头道:“掌柜的说的是,我娘不会怪罪我的,你也别太伤心。”
他说:“老太太会替我烧纸的,我倒是不担心。”
待她回屋睡下后,韩云中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回明月镇一趟。
他的马车停在距离采沙场半里路的位置,驾车赶回明月镇,路上还有不少售卖纸钱的商贩,他买了一大捆丢在车上,立刻赶回采沙场,来到沈璧屋门外,恰巧见一人鬼鬼祟祟在她屋子前转悠,还伸手推了窗户一下,认出那人是谁,他也没有贸然上前,而是捡起一颗石子丢去,一下砸中那人的后颈处,那人回头,没看清谁打自己,眼前抹黑,怦然倒下。
倒下的人是赵管事。
韩云中很是气愤,那日送肉包子给玉娘子,就感觉不对劲,今日又来她门口转悠,怕是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他把赵管事抬起来,不费吹灰之力扛到河边,丢入河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