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柒送药来之前,韩云中在牢中陪着沈璧,他盘腿坐在地板上,单手撑起下巴,望向床上的沈璧,她睡得不稳,兴许是热得,兴许是伤心过度,眼角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脸上的纱布也许久没拆开了。
他伸手拆开她脸上的纱布,露出底下刚刚长好的皮肤,还有些红肿,不过可以看出,这张完整的脸非常美。
小柒端着药走进来,也见着沈璧的脸,惊呼:“原来姐姐长得这么好看。”
他回头朝她噤声,让她小声一些,小柒立刻闭嘴,将药递过去,他来喂沈璧喝下。
“大人忙完了么?”
他问小柒。
“嗯,他早回来了,听说王大人愿意拿出百两银子嘉奖取下匪寇首级之人,大人现在心情可好了。”
小柒说。
他往沈璧嘴里喂了一口苦涩的药汁,这丫头乖乖喝下去了,没有非常抗拒,他说:“大人可知道我在这里?”
小柒点头:“我和大人说了,他也没什么反应。”
他又问:“去荷花镇的捕快回来了么?”
这会已是日暮,小柒说人已经回来了,却是空手而归。
他搁下药碗,从怀中取出案卷,递给她:“劳烦帮我把这个交给大人。”
小柒不识字,不知这是什么,接过去后便走了。
沈璧昏昏沉沉的,喝下一碗药,又有人喂她喝了热水,身上舒服不少,依然搂着被褥不愿撒开,韩云中不忍她一人在此受罪,索性留下来陪着她。
小柒捧着案卷送到南宫清远面前,南宫清远的眉头一皱再皱,小柒最近总见他皱眉头,不禁问:“大人,是有什么问题么?”
他翻开那本案卷,前边都完好无损,最后一页丢了,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三翻动,没有找到沈丛的签字,从荷花镇回来的捕快说案卷被人借走,借走的这位,正是他收下的韩云中韩掌柜。
起先南宫清远还不相信,直到案卷出现在他面前,他才敢确定,韩掌柜一早就在查这件事了。
“韩掌柜还在牢里?”
他问小柒。
小柒答:“是啊,玉娘子病了,他就在旁边伺候汤水,他两感情还真不错呢。”
她也看见被撕掉的那一页纸,默默地,又不敢讲话了,大人心情不好,吩咐她:“晚点请他过来一趟。”
“嗯,好。”
她早早溜出去。
小柒感觉今日衙门里气氛沉重,一人缩在灶房不敢出去,索性翻腾出一块新鲜的五花肉,一袋花生,上手做了一盆酥肉,炸了一锅花生米,外头天色渐黑,她把小锅里的米粥盛出来,送去牢房。
韩云中在牢中看着沈璧,天黑后牢房里什么也看不清楚,他问牢头要了根蜡烛过来点上,沈璧感受到有光,又开始不舒服地翻动身子。
他坐到她身侧,掀开被褥,用自己的虎口替她搓背,这一招还真管用,体内热气散发,她觉得舒服不少,又继续睡过去。
小柒来到门口时,看见韩掌柜的宽阔的背,还有在他的影子底下安静睡着的玉娘子,她心底无端生出一丝艳羡。
“韩掌柜,她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小柒问。
“嗯,好些了。”
他站起身,接过粥碗,见里边是白米粥,问:“搁了盐巴么?”
“搁了。”
小柒说。
他重新坐下,把碗搁在一旁,唤醒了沈璧。
沈璧睡了半日,只觉自己在一阵又一阵的热浪里翻滚,浑身酸痛不堪,耳旁听人呼唤自己,引导她往岸上靠近,待她抵达岸边,眼睛也一同张开。
韩云中的手覆在她额头上,感受到温度降低了些,说:“喝些粥,填饱了肚子再睡。”
她从床上坐起身,腰酸背痛,哪处都不太舒服,还想去端粥碗,手臂却抬不起来。
他将勺子里的粥细细吹拂,喂她喝,她张开嘴吃下,不多时,一碗粥就见底了。
“掌柜的,你在这陪我,大人没意见么?”
她问。
“大人没说什么。”
他说。
小柒在旁道:“大人说晚些时候请韩掌柜去他的书房坐坐呢。”
韩云中看她,知道大人是什么意思,道:“嗯,等玉娘子吃饱了我就去。”
小柒端着空碗先走,他等了一会,看沈璧喝了一壶茶,再次躺下之后,他才起身前往大人的书房。
走出牢房时,他同狱卒低声说了几句话,才抬步离去,步至大人的书房,正巧,小柒端着托盘过来,她朝韩掌柜浅浅一笑:“大人和韩掌柜谈天,我给你们送些下酒的小菜过来。”
屋里的男人听见外头的声音,抬首见到韩云中和小柒,南宫大人对小柒讲:“我不是与韩掌柜喝酒,你不必准备这些。”
小柒已经把酒菜布置好了,说:“韩掌柜还没吃饭呢,大人也没吃,这不,刚好一块吃了。”
南宫清远未再拒绝,吩咐她下去,然后他请韩掌柜落座,二人各一杯烫好的米酒,桌上酥肉和花生米香气扑鼻,味道也是极好,大人多吃了两口,才放下筷子说:“韩掌柜怎么不早点说你拿走了案卷,害我还派人去寻来。”
韩云中一口酒都没喝,道:“那会我正好不在这里,也来不及告诉大人,回来之后,案卷也没带在身上,所以就回家去取来。”
“哦,真的是这样?”
大人不信他的话,又问:“里边丢失的那一页纸去哪里了?别说你没看见,我可不信。”
“大人,您想知道实情的话,在下就告诉你实情。早些时候,玉娘子和我提起过沈家的事情,上回去荷花镇办案,我正好想起此事,就借案卷一看,也没看出什么一样,案卷一直搁在我家中的柴房里,有一夜来了几只蚊子,在下就拿案卷拍打蚊子,正好蚊子血印染到了最后那一页纸上,我瞧着这东西无用,就撕毁后烧掉了。”
韩云中面不改色道。
“哦,真的?拿案卷打蚊子?!哈哈哈,韩掌柜,你可真有一套,敢糊弄本官!”
南宫清远语气严厉,带着怒意。
韩云中起身朝他拱手请罪:“大人,在下说的是实话,当时没想到沈家的案子还有隐情,也不知道是陈氏..........或者玉娘子所为,所以不小心毁掉了物证。若大人不信,就请处罚在下。”
“若你骗我,这种处罚,你要我怎么做?把你卸了一只手,还是罚你去做苦役?你是衙门里的人,怎么可以犯这种错误?”
南宫清远问。
韩云中来时已想好了自己的下场,他说:“现在没有任何物证,大人要怎么处罚玉娘子?”
“若我可以证明休书是假,就可以确认,玉娘子说谎,陈氏依旧有嫌疑。”
要证明休书是假,只能去上京找沈丛核对笔迹,可是南宫清远不会去上京,至少现在不去。
“可是陈氏今儿已经死了。”
韩掌柜说。
南宫清远道:“不管是谁放火,都不该,也不能饶恕。”
“陈氏一人带走所有的罪孽就够了,不该让玉娘子来承担。”
韩云中道。
“哦,韩掌柜已经有判断了?”
大人问。
韩云中目光沉沉:“陈氏说了,事情是她干的,可是她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玉娘子是为了保全她的名声,保护弟弟小湾,站出来承担责任,母女之间的情谊实在让人动容,请大人开恩,放过玉娘子。”
证明休书是假又如何,一封假的休书只会加重人们对陈氏的怀疑,并不能治罪。
南宫清远望向他道:“韩掌柜,你变了,以前的你满心百姓苍生,不忍看见欺凌和不公,现在你却为了一个女人改变了你自己的信仰。这样真的值得吗?”
他的背脊一僵,苦涩道:“我觉得有些事情争论对错没有任何意义,该死的已经死了,活着的就该让她好好活着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