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云中差点也被这休书给欺骗了,他收好案卷,把休书拿出去,到前厅,大人正在询问被杀商贾情况,门外摆了几十具尸体,韩云中上前道:“大人,物证我交还给你。”
南宫清远收下物证,道:“你可看出什么了?”
韩云中思虑片刻,道:“我什么也没看出来,大人不是在等沈丛的笔迹么,人可回来了?”
对方说还没回来,韩云中瞥见地上的尸首,说:“我回来时撞见他们杀人,可惜去晚了,这里边不仅仅有商贾,还有匪寇,需要加以区分。”
南宫清远“咦”了一声,不是他提醒,这些盖着白布的尸首还真的全当商贾处置了。
捕快们仔细查验,找出其中的五具匪寇尸首,从他们身上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大人说:“本官现在去找王大人,商量赏银一事,韩掌柜可要去?”
韩云中道:“在下要回家一趟。”
他风尘仆仆,一夜未睡,大人也不忍心让他再奔波劳碌,二人便就此分头行动。
韩云中却并没有回家,他上李府,陈氏屋内静悄悄,连个伺候的丫鬟也没有,徐婶见他来,一声不吭地给他开门:“韩掌柜,也就你有心来瞧她了,真是可怜人,老爷和翠儿听说玉娘子放火杀人,回来就对她也冷淡起来。”
韩云中问她:“小湾呢?”
徐婶答:“小湾被翠儿领走了,往后就跟着翠儿过了。”
这么快就有动作了,李府内人心叵测,谁好谁坏还看不出来,韩云中低头经过低矮的门框,回身关闭房门,他嗅得一阵异味,在屋里搜寻一圈,目光定在陈氏床头的半盏药里。
陈氏面色紫黑,断气就是这几个时辰的事情,韩云中见她唇角的残血,伸手搭脉,又看了她的舌苔,沉声道:“伯母以为自杀就可以帮玉娘子洗刷罪责么?”
床上一直闭目的女人缓缓张开眼珠子,一双眼珠子也是赤红,乍看之下,颇为骇人。
“韩掌柜,我都要死了,那丫头非要跳出来替我挡着..........”
韩云中取出怀中的一本案卷,问她:“休书是谁写的?”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看见案卷上的“沈”字,格外扎眼,说:“韩掌柜已经看出来了...........那是份伪造的休书..........是我写的,我模仿沈丛的笔迹写的.............”
沈璧曾说,陈氏是大家闺秀,能够识文断字,韩云中想起这些,说:“伪造休书的话,不怕人发觉么?明月镇与荷花镇隔得又近,假以时日沈丛回来了怎么办?”
陈氏苦笑,从沈家逃跑出来后,带着幼女为了能活下去,她就没做过长远打算,跑到明月镇来,嫁入李府,一心做小,不争名利,李原此人戒备心小,从来没问起过,沈丛又爱慕虚荣,从不回家,没想到自己一藏就是十年,本想就算被人发现自己是沈家的媳妇也没什么,从大火里逃出来又不算什么罪过,可是,偏让黄氏发现了破绽,那夜纵火之人,究竟是谁,陈氏到如今,一口咬定是她自己。
韩云中将案卷里头,有沈丛签字的那一页撕下来,丢入一旁的炉火里,看着炉火陡然亮起一团明火,幽幽道:“你带着所有罪过死去就够了,不要为难玉娘子。”
陈氏眼中露出不可置信,她断断续续地说:“你这是为何..........为何帮我们..........”
他的眼神黯然,说:“那日放火的是人你罢,在沈家已无路可走,你想着一死了之,要他们全部陪葬,但是看见幼小的玉娘子受伤时,你又后悔了,带着女儿逃出来,躲在这里,你料到薄情寡义的沈丛不会回来深究此事,还伪造了一份休书以备不时之需,这份休书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的眼睛。”
陈氏苦笑,唇角溢出一口鲜血:“的确,我早就该死了,玉娘子善良,还想替我挽回些名声,她真傻。”
韩云中道:“她不仅仅想保护你,她还想保护小湾,你若是凶手,小湾定然也叫人戳脊梁骨,为了你们,她甘愿当一个傻子。”
陈氏挣扎着坐起身,端起床头的半盏药,朝他遥遥敬礼:“本以为韩掌柜是个忠厚仁义之人...........你还是为了玉娘烧了案卷..........我一介女流都佩服你...........请你善待她。”
请你善待她。
作为一个母亲,陈氏说完最想说的一句话,便饮下半盏药,口重吐出鲜血,浸染衣襟,浑身抽搐,不多时便断了气。
韩云中查看她的脉搏,已经无力回天,他用被褥盖住陈氏的脸,收好案卷,开门唤来徐婶:“伯母饮毒自尽了,去把李老爷请过来罢。”
徐婶的手发起抖来,匆匆忙忙去请来李府的人,李原赶来时眼睛也湿透了,抱着陈氏的尸首哭诉:“好端端的自尽做什么?”
韩云中在李府待了片刻,受不了震天的哭声,离开了李府。
他又返回了衙门,上地牢去探望沈璧。
沈璧在牢中多得小柒关照,衣食住都还过得去,她一宿没睡,白日之后,脑子昏沉,躺在床上迷迷瞪瞪,听得脚步声靠近,牢门被打开,一人立在面前。
她浑身滚烫,好似发烧,来人俯身打量她,发现她不舒服,为她倒了杯茶饮下。
沈璧醒来后,看见自家掌柜的脸,心里一阵酸楚,又觉得万分愧疚,竟然推开他,他不解地握紧她的胳膊,眼神焦灼,道:“你怎么了?”
她抱膝坐在床上,一副害病的模样,有气无力道:“我的事情掌柜的都听说了罢,我这样的人怕是不能再伺候你们了,掌柜的别管我了。”
韩云中就地坐在床前,仰首瞧她,说:“我去看过你娘了,她让我好好照顾你。”
她的眼眶湿润,道:“她总是这么关心我做什么,她自己都过得不好。”
韩云中的眼眶也湿润起来,微微抿了抿唇,轻声对她讲:“伯母已经自尽了。”
沈璧顿住,眼神空洞,半晌,流下两行泪水,问他:“我娘临死前还说过什么?”
韩云中道:“她说都是她一个人干的,和你无干。”
她摇头:“不是的,是我干的,她为何要承认,死了都没个好名声,死了都不能好好下葬,还连累小湾。”
她哭得很伤心,双手捂住脸,并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他拿双手握紧她的双手,说:“没有人知道那是她干的,我没有说,但是我会把你弄出去,放心。”
沈璧诧异极了,眼里除了泪水,便是疑惑,他的眼眶红红的,好似看见自己的母亲死去,天下的儿女大概都会动容。
“我会求大人放你出去,以后你还是我的家人,别怕。”
他宽慰道。
他带来几本案卷,全都是从南宫清远的书房取出来的,每一个类似的案例都已用朱笔标红,他一个个翻出来给她瞧,楚国有遵循判例的习俗,但凡没有律法直接规定的,可以遵循判例来审判。
再结合十岁以下孩童过失杀人可以免除刑罚的律法,沈璧出狱并不是难事。
沈璧听得有些昏,身上发烫,自己缩在被褥里,将要睡着了,他搁下案卷来,道:“你病了,得吃药。”
她摇摇头:“我不想吃药。”
他站起身,喂她喝了几杯水,打湿盆里的巾子给她敷头,然后出去,让小柒买了药,熬好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