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一切回归平静,文家的虎子带着孩子上棺材铺来道谢,拎来三斤高粱酒,三斤五花肉,沈璧特意问他:“你岳父母可回家去了?”
虎子说:“早上刚送他们出了镇子,这不,才有功夫带孩子来瞧瞧么。”
他儿子长的白净圆乎,见人还不会打招呼,逗一逗才会笑,沈璧怎么也看不出这孩子是从死人肚子里扒出来的,掌柜也走过来,冲小胖子挤眉弄眼,小胖子“咯咯”地笑起来。
对外人板着脸的韩掌柜,对孩子格外亲切,虎子一再朝他鞠躬道谢,一步三回头,这才离开棺材铺回家去。
天色青阴,眼看着年节就在跟前,家中大小事务都等着做,沈璧从房里撸出来一身月牙白的寒衣,韩掌柜见这色泽倒是清爽,就怕自己成日干粗活,会糟践了衣裳。
“既然是新衣,自然是不怕糟践的,没关系,破了我给你补补,快去试试合不合身。”
沈璧把衣裳给他,推他去试衣,衣裳穿上身才晓得腋下窄了。
沈璧觉得太宽松不能凸显掌柜的好身材,做的不是宽松的版式,这不就窄了么,寻常不动换,光坐着还成,他要做木工活,可不能歇着。
房门半掩,冷风吹不进来,点了火炉,屋里热乎极了。韩掌柜脱了衣裳,就穿了件里衣,两人在房里量尺寸,修改衣裳,一边是火星子噼里啪啦,一边是她拿剪子裁布的声音,二者交叉,织出奇妙的乐声。
韩云中抱肩而坐,她那半边完好的脸颊正对着他,这么看去,的确是个好看的姑娘,不知为何,他心底又冒出这句话来。
“玉娘子,我去抓些药给你敷脸罢。”
他说。
沈璧明亮的眼珠子望着他,笑吟吟地说:“那可要费掌柜许多银子了。”
“既然把你当我妹子看待,怎样我都得给你治好这张脸。”
妹子?
听见这词,她心里一动,脸上依然笑的开心。
“脸治好了又能如何,我这辈子都不出韩家的门,其实长得好不好看没有多大干系。”
她不舍得银子,老太太吃药还得靠银子维持,山上挖的草药毕竟少,掌柜并不是有钱人,经常买药,哪里存得住钱。
“话不是这么讲,你若是遇上有缘人,人家也得在意你的长相。”
他说。
沈璧同他逗趣:“掌柜的若是找媳妇,可在乎对方的相貌如何?”
他略微沉思,母亲从未要求过他找什么样子的媳妇,他自己也没想过这类问题,自己这样的人,找不找媳妇,有什么区别。
“我不是一个在乎外貌之人。”
他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
沈璧心里一阵开心,拎起衣裳往他身上比划去:“你快试试。”
他站起身,单薄的里衣下隐约露出强健的肌肉,一块一块,棱角分明,看得她脸红,侧开脸,直到他发出一声奇怪的惊呼,她才回头。
“你在这衣裳里放了什么,怎么才穿一会就这般暖和。”
他烘着炉子,身上跟着火了一样。
“是鸭毛和鹅毛,掌柜的养的鸭子与鹅不是都被我拔了毛么?”
她答。
韩云中想起来,家里的鸭子与鹅不见了,听母亲说被玉娘子拔毛做腊味了。
他也才知扁毛畜生的毛可以御寒保暖,再仔细询问,玉娘子也是在荷花镇时见山里人这么做过衣裳。
这厢言笑晏晏,老太太听见,走过来凑热闹,韩云中把母亲拉进去,门一关,三个人在屋里聊了一下午。
韩掌柜原本打算参加考试,取个功名,后来不知为何没去,老太太说是因为自己耽误了儿子读书,韩掌柜却没这么说过,他捧来一摞书,搁在沈璧房中,说:“你在家若是无事,便学着读一读书,对你有好处。”
老太太都识的字,韩家可不能有不认字的人。
沈璧看这一摞书就头疼:“掌柜的,我真的要读这么多书.........”
他眉毛一横,假惺惺地问:“怎么,你怕了?”
“怕是不怕..........书读多了眼珠子疼..........”
她怯懦道。
“眼珠子疼不要紧,我给你敷药,保准你耳清目明。”
他说。
沈璧才知道,哪里不舒服找掌柜的就好,他什么都能治。
掌柜盯着她的眼珠子瞧,突然发现不对劲,伸手在她眼前晃两下:“玉娘子,你的眼睛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熏过,看不见?”
小丫头双手捂住眼睛,低下了头去:“小时候被火熏过,白日尚且看得清,晚上就不大好使了,看东西久了也会流眼泪.........所以我才不喜欢读书............其实我识字的。”
对了,她说过自己识字,幼时出身名门,有专门的先生教她读书识字。
韩云中轻轻“哦”了一声,老太太扯他的袖子,低声道:“别为难玉娘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她这样我就很喜欢了。”
他淡淡一笑,转手又把书籍给端走,再也没来要求她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