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灶房里热,还是她穿多了,身上两件棉衣,一件夹袄,皆是老太太给她的旧衣,旧衣颜色苦旧,衬得她小脸绯红,眼珠子不敢再看门边的男人,悄悄地垂下脑袋,转手把面碗端起来递去:“掌柜的,该吃面了,你在山里应当是餐风露宿,真是辛苦。”
对面的男人用大手接过面碗,二人手指头轻轻碰到了一起,她吓得一抖,迅速抽回,韩掌柜眼神中包含偌大的意味,含笑盯她瞧,仿佛她脸上开了朵花一样。
“玉娘子,你的脸若是治好了,该会很美的。”
他开口。
“嗯..........掌柜的可有什么办法?”
她说。
韩掌柜坐在凳子上,边吃鸡蛋面,边想怎么才能祛除顽固疤痕,若是新鲜的还好办,她这种,疤痕底下的肉估计都死了,去了疤痕,也不见得会多好看。
沈璧乖巧地如同一只猫儿缩在灶台后边烧火的角落里,火光明灭,落在她脸上,照耀出闪烁的景色。
韩掌柜吃光了一碗面,不觉得饱,自个去舀起剩余的面条,肚子中舒服了,天也亮了。
沈璧一晚上没睡,眼睛有些睁不开,他唤她:“你去睡一会罢,我来收拾。”
她强打起精神,猛烈晃晃脑袋:“我不困,让我来罢。”
韩云中按住她的肩头,示意她听话。
“是不是等了我好几日,晚上都睡不着觉?你瞧,黑眼圈都出来了。”
他问她。
“是老太太不放心你,让我等一等,万一掌柜的回家饿了,我得给你做点好吃的。”
她答。
韩掌柜反问:“真的是老太太吩咐的?”
她重重地点头。
此事尚待查明,他可不认为老太太会如此欺负她一个小女孩。
“你去歇两个时辰,午饭你来做,我做的总是没有你做的好吃。”
他吩咐道。
沈璧伸着懒腰回屋里歇息去了,韩掌柜撸起袖管洗了碗刷了锅,拎着一壶烧好的热茶送到母亲房中,老太太起得早,这会已经坐起来,准备穿衣。
“娘,先喝杯茶再起。”
他把茶壶搁在窗前的桌案上,捡起桌上的杯子倒满,吹凉了送到她面前,她接过来慢慢品着,忽然问他:“昨晚上是不是你进来吵我睡觉了?”
她已经不记得那回事了,狐疑道。
她儿子含笑道:“是我来给您请过安,您都不记得了?”
她骂道:“臭小子,嫌我睡的多是不是,你来之后,我就没睡着过,现在一到半夜,醒了再难入眠,哎,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改明我给你配一副安神汤,玉娘也得喝,你瞧她,眼圈那么重,来咱们家也不见胖一点。”
他说。
“嗯。”
老太太应。
儿子又问她:“这几日可是您让玉娘别睡觉,在屋里给我守着的?”
韩云中眼睛明亮,看向母亲。
老太太说:“我顶多让她给你留盏灯,谁不让她睡觉了,别胡说,那丫头身子薄,可熬不得夜。”
韩掌柜了然,嘴边带着一抹笑意,接过空杯子,自己也喝了杯热茶,母子二人说了会闲话,知道昨夜有个贼死在家里,老太太吓一大跳,才明白儿子半夜来看自己是什么意思,儿子是担心她也遭难。
玉娘子一人救了两条人命,韩家母子对她越发敬重了。
韩云中熬了一锅米粥喂母亲吃下后,安顿她在院子里晒太阳,他自个上前厅把昨日被刀捅烂的棺材板给修补修补。
整块木头捅破,修补起来很难看,用红漆遮盖也可,但是仔细瞧,还是能发现。
他把破掉的板子取下来,重新填了一块上去,修平边角,上红漆,漆面雕花贴金,数个“福”字跃然其上,大门敞开,穿堂风很快将油漆吹干。
小棺椁纯黑色,也是一样的工序,不过这副小棺椁上画的是红梅。
泰伯为了保护梅花而死,忠仆不过如此,就让梅花伴随他沉睡下去罢。
转眼午时,沈璧醒来后上院子里舀了碗井水喝下肚,头脑顿时清明,老太太招呼她坐下,她坐在石墩上,眉眼尚且秀致,温柔带水,老太太就是喜欢她这双眼珠子,看着舒服。
“丫头,昨晚上可真是你救了我一命?”
老太太问她。
“我没有啊,不过把您锁起来了而已,若那牛四真的想进去害您,我也只能以死相拼了,幸好他没有找您的麻烦,哈哈。”
沈璧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好,沾沾自喜。
老太太抬手抚摸她凌乱的头发,替她解开头上的两个揪揪:“你娘都不给你梳头的么?好好的头发,弄得跟野草一样。”
“我娘和我分开住,我是李府的丫头,我娘是二房,我们很少在一块。”
她说。
“往后要好好打扮打扮,我那里还有红头绳,你拿去绑头发罢。”
老太太给她重新梳了个发髻在脑后,不再是两股,变成了一股,看着人也长大了不少,活脱脱是个大姑娘了。
沈璧取出老太太房里的红头绳,很是稀罕的捧在手心里,老太太说:“马上就过年节了,你去买点肉回来备着,红烧肉、梅菜扣肉、炖猪蹄、红烧鱼、辣子炒水牛,样样都不能少,我家虽然人不多,吃的从来不会省。还有,那几只鸭子和鹅赶紧杀了,留两只新鲜的过年炖汤。”
“咱家是不是也要炸果子,炸果子我会,以前和厨娘学过,江米条、薯果、豆角酥...........我全都会做呢。”
她邀功似的同老太太说。
老太太笑着点头,韩掌柜从前头过来,头发丝上、脸颊上沾了些红漆,他看着沈璧,沈璧气色比早上好上许多,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嘴唇动了动,说:“娘,你给我擦擦头发,头发丝上都是漆。”
老太太道:“让玉娘子帮你擦擦。”
他看向玉娘子,她没有拒绝,进去端出一盆热水,沾湿巾子,给坐着的韩云中擦头发和脸上的红漆。
两个人离得这般近,她的呼吸都喷到了他皮肤上,他头次有了紧张的感觉,屏息凝神,额上逼出了汗珠。
沈璧还嘀咕一句:“掌柜的很爱出汗呐。”
大冬天的,没见过谁家男人这么容易出汗。
韩掌柜浑身紧绷,点点头,示意她快一些动作,自己在她面前实在紧张,难受至极。
清理干净后,他立刻起身往灶房去,生火做饭,沈璧跟进来道:“掌柜的,你不是说由我来做午饭吗?”
“嗯...........我帮你生火,你来炒菜罢。”
他心情微妙地低头看着灶膛里的火光,竟然不敢抬首看她。
用了午饭,韩掌柜叮嘱沈璧,前厅的棺材刚刚刷了漆,不能触碰,他要晚点时候回来。
沈璧赶紧跟上他的步伐:“掌柜的,我也要出去置办点过年的东西,面粉和粉条、油盐酱醋糖都得买,不如咱们一起走?”
他说:“我娘吩咐你去的?”
“嗯,是啊。”
她答。
“正好,你把药给你娘送去,别耽误她的病情。”
他从柴房取出一包药材,沈璧接过去,随他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