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爷到门外时,这二人已经进去,一男一女,男子俊朗高瘦,女子露出完好的侧颜,苏老爷远远瞧着,竟觉得这二人非常登对。
屋中只有他们二人,二人进门后发现这里是守门人的卧房,小小的外间一桌一椅,往里走,垂下的帷帐里躺着一个人,这人并不肥胖,相反,却如孩童一般清瘦。
据苏老爷讲,守门人年岁比他还大,那么该有八九十岁,人越老,身材会回缩,所以这副样子尚且可以接受。
屋中点了灯盏,冬日里竟然闷热无比,腐臭味吸引来一群苍蝇,韩云中拿手挥开空着的苍蝇,身后的丫头惊叫:“床上怎么有油虫?”
他往帷帐底下,看见不仅仅有油虫,还有蛆虫,一滩褐色的污渍从床榻上落到地板上。
“这是来吃腐肉的,你别靠近,替我举着灯,我来为他收尸。”
腐败了一个季度的人,场面极度狼狈,他撩起床帘时,床上一滩烂泥似的尸体,皮肉脱骨,与床单黏在一处,恶臭扑面,他屏住气息才没有被熏晕。
“玉娘,去把咱们带来的那柱香点起来。”
他吩咐身后之人。
沈璧从包袱里取出三根香点燃,插入桌上的瓶子里,屋外忽然有人唤他们:“韩掌柜,你要的东西送来了。”
是苏老爷在外喊他们。
屋里走出一位蒙面女子,她朝苏老爷道:“劳烦准备好热水了皂角,弄完了,我家掌柜的要洗手。”
苏老爷点头:“这就吩咐底下人去准备着。”
她把两大袋东西抗进里屋,拆开绳索,麻袋里装着的是木炭和草木灰。
这两样东西可以收敛尸身,防止尸体不腐败,另外,她又看见一大张油纸,便晓得掌柜的对这种事得心应手。
韩掌柜正俯身将尸体的肚子打开,尸体的眼珠子从眼眶里掉出来,无力地看着他,他伸手把眼珠子塞回眼眶里去,接过沈璧递来的一些干草药,塞入尸体腹中。
韩掌柜翻转尸体时,看见尸体后边有一个口子,口子正对心脏的位置,他眼神一动,拿手从洞口探进去,一团软烂,掏出几条白色的蛆虫。
他直起身子,身后一只小手拿帕子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他说:“这个人不是正常死亡,是被谋杀的。”
沈璧的手一顿,收回帕子,问:“真的?”
“他被人从后捅了一刀,再搬到床上,正面看看不出问题,得翻过来才晓得是谋杀,苏家人估计还不知此事。”
一个荒宅的守门人被杀了,图什么呢?这里除了一宅子的梅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返身过去继续查看伤口,发现伤口并不平整,旁边有多处捅伤,看来凶手不擅长杀人,也许不是蓄意谋杀。
沈璧头次见谋杀现场,有点发憷,掌柜地背对着她吩咐:“去把苏老爷请进来。”
“嗯。”
她上外头,不见苏老爷,等了一会,才有下人把他请过来。
苏老爷并不愿进停尸房,年根底下,谁都怕晦气。
“现在情况和之前您说的并不一样,这位老伯可能是被人谋杀的,您真的不打算进去看个清楚?若是被人谋杀,这事就得告知官府了。”
沈璧声音清幽,如此告诉他。
苏老爷也有几年没回来,今年带着一家老小回来过节祭祖,不想发生这样的事,着实难以接受。
他在门口停了一会,思考片刻,终于决定进去看一眼了。
几人立在房内床前,韩掌柜已经把尸体翻转过来,他手指的地方,就是伤口,皮肉腐烂,伤口还保存了一定的形态,没有完全看不清。
苏老爷道:“泰伯为我家看了几十年的门,从我爷爷那一代,到我这一代,都是他在看门,如果真是有人杀了他,我得为他讨回公道。”
“是什么人会杀他,苏老爷可有想法?”
韩掌柜问。
苏老爷并不知道谁会杀一个九十岁的老人,这个年纪和人有什么仇什么恨,况且山里没有人家,泰伯也不可能招惹谁。
苏家人连夜下山去官府报案,不久就会有人来查案,韩云中询问了苏老爷的意见,按照约定,将尸身先行处理,装入油纸袋中。
“如此搁着,几个月都不会再继续腐坏,等棺材送到,及时下葬就好。”
韩云中清洗了双手和脸部,将手搁在桌案上的三根香上熏着,说。
苏老爷道:“不如请韩掌柜先等一等,官府来了人,还需要你的口供。”
他便留下来一并等着,天色已明,众人被这桩蹊跷的谋杀案搅得了无睡意,苏家仆从送来醇香的铁观音,韩云中不免多喝了两盏。
沈璧立在旁边又渴又困,头已经点地了,韩云中侧目瞟见身后的丫头睡眼惺忪,便拿起桌上另一只干净的杯盏,亲手倒了杯热乎乎的铁观音递给她。
她接过茶盏喝下肚,烫的舌头发红,脸色也红润起来,好像一株小草被浇灌了泉水,生机焕发。
苏老爷坐在对面,看韩掌柜对小丫鬟颇为上心,不禁问起:“不知这位姑娘出生在何处?”
韩云中静等玉娘的回复。
沈璧答:“我原先住在明月镇李府,后来被掌柜的买下来,就住到了棺材铺里去..........往后我家就是棺材铺了。”
韩云中听罢,嘴角噙着一抹笑。
苏老爷说:“你住在李府,可是李府的小姐?”
她连忙摇头:“我不是李府的小姐,只是随我母亲改嫁到李府,原先住在荷花镇。”
“哦,那你姓什么?在下也到过荷花镇,对那里还颇为熟悉。”
苏老爷问。
她答:“我姓沈。”
“沈!”
苏老爷震惊至极,荷花镇的沈家谁人不知,家中出了位尚书,无奈十年前一场大火,把这位沈尚书家中老小全部烧死,怎么可能还要遗孤活在这个世上?
看见对方很意外,沈璧默默地垂下了头去,韩掌柜觉察其中有故事,不禁也问她:“你母亲是为何改嫁?你爹没了,还是..........”
“不是的,我爹爹还在,当初我母亲是正房,我奶奶又为我爹纳了妾室,我母亲脾气软,常被欺负,与奶奶也处不好,这才想离开沈家。”
她说着,声音已经非常小了,其余人不好多问人家的家事,都不再追问了。
此时,宅子里来了一群衙门的人,各个穿着官服,拿着大刀,非常威猛,苏老爷见门外来人,忙起身拱手迎客:“恭候多时啊,南宫大人。”
苏家与衙门的南宫大人原来是老熟人,虽然辈分差了很多,苏老爷依然对南宫大人非常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