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翻滚,狂风怒嚎,飞沙走石,张若虚单衣薄裤,突然觉得有些冷了,靠着巨石双手环抱,一道闪电扭曲着划破天空,轰雷滚滚,这场景张若虚再熟悉不过,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让他惊恐狂怒的雨夜,身躯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牙关咯咯作响,忽觉一股纯和温暖的热力传来,在他周身游走,驱散心中寒气,心神为之一震,抬眼望去,正撞上泰赫急切关怀的眼神,心中一热,抱拳道:多谢泰叔叔。泰赫笑道:说这些客气话就见外了,别分心,你内功根基不弱,只是不懂得调息而已,你照我说的做,凝神感应周身气血流转,意在气先,将各经脉中细弱的真气汇聚一处,慢慢引入丹田,与丹田中真气融汇,而后将这股真引向脚底涌泉,再折转往上,循序各穴,直达头顶百汇,张若虚闭目运气,依言而行,正如泰赫所言,自身真气不算弱,只是分散各处,正如行军打仗,千人同心则得千人之用,万人异心则无一人可用,此番将散乱的真气汇成一股,相比原来强了好几倍,在各大经脉中运行数圈,只觉体内温热舒适,再无寒冷紧迫之感。原本这只是最简单的运气之法,张若虚却因为频频变故,小小心神受到不小影响,导致一时茫然,得泰赫提醒才慢慢缓过来。
伴随着一声轰隆巨响,暴雨倾盆而下,雨声哗哗,雷电狂舞,好似天空被捅个窟窿,山腰上众军士瞬间被淋成落汤鸡,有人埋怨道:他奶奶的,真他娘憋屈,咱们这一大帮人被两个人唬得缩头缩尾,其中一个还是个小叫花子,如今困在这半山腰上,这鸟雨下个不停,我看再过一会儿,人没抓到,我们先被山洪冲到山脚下了饺子。
忽听另外一个人应声道,说的是啊,头儿,早做决定,这大雨下个不停,再等一时三刻,洪水滚滚而来,这破地方又无藏身之处,我们处境不妙。昏暗中一个苍劲的声音答道:众兄弟说的是,如今进退两难,下山已是不及,不如放手一搏,冲上山顶,活捉二人,便可化解眼前险境,当下气运丹田,声音穿透风雨,远远传开,大声说道:众家兄弟,咱们人多势众,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那两个喷死,何必苟且在这山腰上受这泼天鸟气,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冲上山去,小叫花子还不是得束手就擒,到时候咱们领了赏钱,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怡香楼里的姑娘想玩谁就玩谁,岂笑逍遥快活;众军士原本被大雨淋得意志消沉,嘴上不说,心里早就在打退堂鼓,听领头的这么一鼓舞,登时气士高涨,捶胸呐喊,攀岩扶树,争先恐后的向山顶冲去。
泰赫听见呐喊声,虽然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但来的这么快还是出乎预料,以为他们会等雨停了才会发动进攻,还好自己早作准备,不然数百人一拥而上,不被乱刀分尸才怪。
这数百官兵虽然气势如虹,但经暴雨冲刷,山路湿滑难立,稍不注意便会滑倒,爬了一阵,众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骂了起来。
张若虚听见声响,一把抹去脸上雨水,转头望去,见泰赫镇定自若,朝他比了个手势,心中稍安。
风雨更急,山顶汇聚的雨水行成滚滚洪流,卷起碎石断木,沿着山顶怒冲而下,摧枯拉朽,势不可挡,张若虚看着奔流而下的洪涛,气为之夺,神为之摇,天地一怒,万物可摧,感慨人力在大自然面前是多么渺小。
忽听山下传来阵阵惨叫声,想是有多人躲避不及,被山洪卷去;其他人见同伴被山洪卷走,不知死活,心中惊恐万分,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握着刀的手都有些抖了,想起家中的妻儿老母,真懊悔莫及,但此时已是退无可退,只得硬着头皮往上。
声音越来越近,数丈之外,已可见满身泥泞,歪歪跌跌的士兵喘着粗气从树后巨石上跃了上来,泰赫眼中一寒,用力一扯,第一排撑着巨石的木棍纷纷倒地,几十个巨石失去支撑,轰然滚落,带着慑人杀意,势必要粉碎挡在它眼前的一切。
首当其冲的上百名士兵被巨石砸中,头骨碎裂,脑浆横飞,哼连也未来得及很哼上一声便一命呜呼,其他人吓得肝胆欲裂,慌忙躲闪,纷纷藏身巨石大树之后,探头观望,见无巨石滚来,便又涉足而上,这回学了个乖,都循着大树边躲边上,如此一来,巨石的威力就削减许多,张若虚见敌人如此狡猾,懊恼不已,好在前方大树多被泰赫砸断当做撞木,遮挡甚少,巨石任然能够发挥巨大作用。
剩下三百多士兵见前方地势开阔,大树渐少,便裹足不前,担心山上二人又放巨石。骤雨不终朝,如此僵持了约么一个时辰,雨势渐小,
山洪也慢慢变细变少,忽又听那个领头的大喊道:兄弟们,真是苍天有眼,如今大雨一停,我们少了山洪阻碍,冲上山顶便是顷刻之间,整顿一下跟着我冲,荣华富贵便在眼前,忽听有人说道,头儿,前方树木太少太细,我们贸然上前,他们再放巨石滚来,那时无处躲藏,必然死伤无数。领头的沉吟道:此话不无道理,王铁柱,幸好你提醒,那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又听那士兵得意道,依属下之见,不妨先派一小队人上前试探,若有巨石来袭,可将损失降到最小,领头将官笑道:本帅也正有此意,也罢,王铁柱,亏得你一介小小士兵能如此明白眼下形势,那这上前探路的重任就交给你了。那叫王铁柱的士兵哭着脸道,将帅,你不能这么对我啊,咱们可是邻居,还有亲戚关系,平日里也没少给你送东西。
领头将帅冷哼了一声道,娇笑道:怎么,王铁柱,想违抗本帅命令吗,你想好了,这可是军令,军令如山,你若不从,我可将你斩于军前,你家中的老婆无人照顾,往后我会好生疼爱。
王铁柱一惊,心中了悟,只因自己老婆生得漂亮,这厮窥探以久,又不能明着强来,如今逮着机会,必然想方设法让自己涉险,明知如此,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点了十来人,胆战心惊的往前挪去,前方虽无大树巨木,却被许多低矮灌木丛挡着,不知里面藏了多少危险,王铁柱左顾右盼,忽然脚底一滑,狠狠摔了一跤,抬头望去,身后十来人恼恨他点了自己,也不扶他,只是冷眼旁观,领头将军哈哈大笑,似在耻笑自己,毫无半点同情,王铁柱看众人如此,心中一沉,悻悻爬起,朝前摸去,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歹念,嘴角不禁冷笑。
泰赫站在高处,透过树叶向下扫望,见只有十来人往前,心中明了,示意张若虚不要妄动,这只是敌人的探路石。张若虚明白,紧紧握着藤蔓,一瞬不瞬的盯着泰赫,只待他一声令下,便扯倒撑木,放下巨石。
王铁柱提起一口气,快速冲在最前面,其他人见他如此奋勇往前,心中惊喜,均想,有这傻子探路,我们便可少了许多危险,不着急往前,最好离他远些,王铁柱奋力爬上一处高石,眯眼望去,隐隐约约可见,灌木之后藏了无数巨石,巨石后探出一个湿漉漉脑袋,那人正是张若虚,相隔不过三丈。
突然冒出一人,那人眼神寒冷异常,如一道冷光射来,张若虚手中一紧,差点失手拉动手中藤蔓,却见那人忽然转身,似是对他视而不见,朝下边匍匐的众军士大力挥手叫喊,张若虚听的七七八八,大底说的是前方并无机关巨石,大队人放心攻来云云。
张若虚听的有些糊涂,此人不是看到自己了么,难道自己藏的巨石太过隐秘,没被他发现,心中暗喜。
正想着,忽听山下稀稀疏疏声响,应该是大批追兵向山顶冲来,心中一颤,急忙向泰赫望去,泰赫皱着的眉头徒然一松,嘴角隐有笑意,大喝一声,放!
张若虚得令,气运双手,奋起全身之力,向右一拉,剩下的三排巨石有如三条横卧巨龙,咆哮着向山下滚去,山下众人正冲到开阔处,前方突然传来轰隆巨响,声声击打在众人心里,如一声声闷雷在耳边响起,震得脚下土地颤动不已,无数巨石极速翻滚,压倒低矮灌木,势如千军万马迎头撞来,哀嚎声此起彼伏,三排巨石过后,一片狼藉,残肢断体遍布山坡,鲜血混着雨水如一条赤红小溪,蜿蜒流下山去。
这一轮巨石攻击,足足有两百人丧命,剩下一百多人伤的伤惊的惊,哭天抢的退了回去。
林风吹过山头,浓浓的血腥味,前方灌木被巨石统统摧毁,一览无遗,张若虚看着眼前惨烈景象,直如地狱修罗场,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吐了一阵方才好转,泰赫却不为所动,淡淡道:小子,世道艰险,我们不杀他们,他们便杀我们,生生死死,本就无常,莫要因此乱了心神。
张若虚闻言,急忙意守丹田,稳住心神。
因误信王铁柱,导致重大伤亡,领头将军脸上极不好看,可王铁柱这厮已经死于阵前,他也没出撒气,见眼前一切都觉得可恶,朝脚下石头猛踢一脚,石头倒没事,却因用力过猛,生生踢断了自己一根脚趾,疼的倒抽一口凉气。
剩下的军士抬头望去,见没了遮挡,也没了任何巨石,看见张若虚和泰赫,心头狂怒,奋起余力,大喊着踏着同伴尸体,向前冲去。
泰赫见众追兵再次冲来,心中一紧,现在只剩下最后的十来很撞木,可撞木威力不及巨石,直来直去,而且范围甚小,容易躲避,但也聊胜于无。
没了巨石威胁,群情激愤,很快便冲到眼前,张若虚扯断藤断蔓,撞木失去束缚,飞撞而出,数十人因伤未能及时躲闪,当场毙命,泰赫大啸一声,手握铁锤,如天神下凡,居高临下,杀入人群,张若虚打点精神,也跟着冲了上去,避过一刀,一拳打翻一人,反手夺魂一把长剑,努力回忆自己所学剑法,舞得密不透风,左冲右突,上砍下撩,前刺后斩,转眼之间便有五六人倒在他的剑下,可众人被血气一浸,悍不畏死,杀红了眼,刚刺倒几人,有十来围了上来,张若虚手酸脚麻,虎口疼痛,渐渐不支,满是缺口的长剑越来越迟钝,可敌人一波又一波,疲于应对,一时间险象环生,泰赫铁锤舞开,无人能挡,瞥见张若虚遇险,自己又被缠着,无法支援,心头一急,大喝一声,将一柄铁锤用力扔来,张若虚身后十来人被铁锤击中,登时惨哼倒地,张若虚急忙跳到一旁,边打边向泰赫汇合,身形越发迟缓,挥剑挡开一把长枪,斜刺里一把单刀劈来,不及躲闪,左肩一痛,已被劈入寸许,剧痛攻心,张若虚咬牙卸下这人手臂,错身刺倒一人,贴地一滚,有惊无险的躲过当头斩来的致命一剑。
突然有人大喊道:这小叫花不行了,先拿下他,众人醒悟,纷纷掉头冲张若虚杀来,泰赫心中焦急,一锤扫翻转几人,纵身一跃,跳到张若虚身旁,与他背靠背而立,问道:你受伤了?
小伤,张若虚答道。
转头匆忙一眼,看到泰赫背上一条长长的伤口正在流血,心中颤然道:泰大叔也受伤了。
泰赫一笑,皮肉伤,死不了,一会儿我拦住他们,你别管我,只管跑。
众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面面相觑,也不急着上前。
张若虚啐道:你个子大就可以充好汉么,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我张若虚绝不会丢下朋友不管。
泰赫心中既然感动又气恼,怒道:你这倔小子,怎么不明白,老子舍了命就是为了来救你,如果你我一起死了,我不岂不是做了无用功,还白白搭上一条性命。要是那样,我九泉之下也无法瞑目,如今只有你活着才能证明我死的有价值,你背负血海深仇,不能就这么死了,努力活下去,将来连我的仇一起报了。
张若虚眼眶一红,不知如何回答,看着周围狰狞而陌生的面孔,有那么一瞬间,他只想拼个玉石俱焚,杀一个赚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能见人小瞧了,但一想到张所临死前的眼神和期望,瞬间又有了生念,虚怀若谷,顶天立地,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可心底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扔下泰赫独自逃生,小小心里是两难抉择,真是无比煎熬。
泰赫见他犹豫不定,心知他重情重义,不愿抛下自己,心中急道:非要我把话说明白吗,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在我身旁只会碍手碍脚,我既要凝神对敌,又要分心顾你,你不但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成了我的软肋,让我处处受制,施展不开拳脚,相比之下更加危险。只有你走了,我才能无所顾忌。
张若虚正犹豫,听泰赫一番言语,虽知他是为了激自己离开,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武功低微,成为累赘这这一事实。
众人听泰赫之言,担心张若虚逃下山去,纷纷转到下方,山顶一面只留十来人把守。
泰赫觊见良机,轮开铁锤,将山顶一方十来人冲开一个缺口,牵着张若虚大步流星冲去,众人怒吼一声,纷纷赶上,将他二人逼到悬崖边上,泰赫回头看了看身后绝壁,和滚滚洞庭水,问道,小子,你会水么。张若虚不明白他这危机关头为何突然问自己会不会水,随口答道,水就是我另外一个家,泰赫点点头,如此甚好,已有了决断,猛地将他大力一推,口中说道:好好活着!
张若虚不急细想,身不由己朝悬崖飞外飞去,眼见泰赫旋身冲入敌群,眼角一热,泪水夺眶而出,口中不停的大喊着泰大叔,却被狂风吹得四处飘散,悬崖极速倒退,汹涌的湖水如怪兽巨口,择人而噬,又似在嘲笑他,脸颊被猎猎狂风吹得刺痛难耐,左肩血流不止,可他浑然不觉,这一切都比不上心中的痛,扑通一声,张若虚一头扎入湖中,冰冷的湖水灌入眼耳口鼻,张若虚却不针扎,只想这么一直沉下去,世间太痛苦,太孤独,一个个亲人都离他而去,就连素昧相识的泰赫也被自己拖累,生死难料,自己真是个不祥之人。
就在意识即将堕入无边黑暗之时,突然手臂一紧,一抹白影将他拉起,向上游去,张若虚一口气憋不上来,昏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张若虚幽幽醒来,肩头缠了厚厚一层纱布,用力拍了拍,传来清晰的疼痛感,我还活着,张若虚心里想着,却不知被何人救起,忽觉身下一晃,耳畔传来波涛声,料想因该还在洞庭湖上,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横直不过丈于的房间,不大不小,陈设简单,除了床褥枕头之外,并无多余事物,想是仅供人休息所用。推开房门,发现这样的房间还不少,横竖排列,略略一数,竟有十五间之多,奇怪的是却不见人影,一路往前来到甲板上,迎面吹来温热湿润的湖风,如此平静,山顶生死苦战似乎过去很久,又似乎就在刚才,不知泰大叔有没有逃脱敌人的围攻,忽听背后传来脚步声,转头望去,一袭紧凑白衣映入眼帘,身段婀娜,凹凸有致,仿佛春江嫩柳,一头乌黑靓丽的秀发散发淡淡光泽,刘海下一双丹凤大眼清澈纯净,如秋水明珠,樱口瑶鼻,肤光胜雪,张若虚差点忍不住打个口哨,少女见他呆呆盯着自己,面露愠怒,冷冷道:你娘没告诉过你,长一双招子,不是用来乱瞟的么?张若虚一愣,本觉失礼,但一听少女说话口气,心中有些气恼,冷笑道:你又不是我娘,怎知我娘没跟我说过,况且眼睛长在我身上,我想看哪儿就看哪儿,你管得着么?话音未落,似有一阵疾风吹过,啪的一声,张若虚眼冒金星,左脸颊火辣辣生疼,瞬间肿起老高,好似一个鼓胀的馒头,眼角差点疼出泪来,少女笑笑盈盈的看着他,扭了扭手腕,似乎对自己刚才那一巴掌颇为满意,张若虚心中来了气,准备撒泼,忽听湖上传来人语,定睛看去,三艘小艇劈风斩浪,快速驶来,转眼来到大船脚下,少女忙将绳索放下,小艇上众人拽着绳索纷纷跃上大船,均是白衣剑袖,腰悬长剑的少年,有两个四十出头的男子,走在众人之前,一个剑眉星目,一脸严肃,袖袍无风而动,一个矮壮谦和,两步当着三步走,肥圆的脸庞上堆满笑意,二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格外引人注目,众人瞧见张若虚,目露讶色,少女见了二人,满心欢喜的上前迎接,只听她娇声叫道:二师伯,三师伯,你们可算回来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洞庭湖上看船,好不憋闷。
矮胖男子呵呵笑道:芯儿你一个姑娘家,整天在外抛头露面也不好,外面到处是坏人,还是待在船上安全些,话音未落,肥胖浑圆的身形徒然电射而出,张若虚还没反应过来,左臂已被他拿住,左肩伤口在他大力拉扯下,崩裂流血,染红了纱布,疼的张若虚龇牙咧嘴。
只听矮胖男子喝道:这小子是谁,打哪来?
这时众人转头朝这边望来,见张若虚脸颊高肿,左眼肿得眯成一条细缝,若不细看,还以为这小子天生只有一只眼睛。
这下来得突然,少女不急阻拦,脚下一点,娇躯凌空折返,轻盈如羽,潇洒写意,了无痕迹,众人喝了声彩,少女落足张若虚身旁,急向矮胖男子道:三师伯请住手,这……这是我朋友,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问明这小子来历和姓名,这样说他们肯定不信,暗叫糟糕,哪有连朋友名义都不知道叫什么的。
此时众白衣少年跟着高瘦男子也围了过来,高瘦男子见少女言辞闪烁,望着少女一脸狐疑道:是么,他叫什么,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有这么一个邋遢鄙陋的朋友?
少女不善作伪,心头打鼓,脸色不由一红。
矮胖男子从小看着少女长大,对她性情最了解不过,一看便知她在撒谎,右手内劲吞吐,沿张若虚左臂怒冲而去。
张若虚受伤后还未恢复,本就虚弱,左臂被钳着,忽觉一股灼热内劲自男子手掌不断涌来,压得他胸闷难耐,气血翻腾,随着内力不断冲击,周身经脉有如被人一刀刀割开,内劲汹涌,一波接一波,绵绵不尽,张若虚承受不住,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骇人,眼神涣散,肌肉扭曲起伏,他想要大声呼救,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种滋味简直比死了还难受,早知如此还不如淹死在湖里。
少女看了眼张若虚,心头不忍,娇叱一声,怒道:三师伯你做什么,快放开他,先听我把话说明白。
矮胖男子有意试探张若虚,见他内力平平,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众多弟子面前也不好痛下狠手,况且还不知道这样小子来龙去脉,只得放手,想到少女和这小子独处一船,冷冷的哼了一声,心中打定主意,只要这小子有过一星半点逾越,便一掌将他毙了,扔湖里喂鱼。
张若虚得了自由,却也不好受,刚才被矮胖男子暗施内力,搅得他内息紊乱,呼吸不畅,身体虚软无力,忍不住坐在甲板上剧烈咳嗽起来,其他人冷眼瞧着,只盼他咳死才好。
少女瞧出端倪,气愤道:三师伯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对一个伤弱少年暗施辣手,真叫人齿冷,传到江湖上去,没的折了昆仑笑面阎罗杨一笑的名声。
原来这矮胖男子乃是昆仑派阎王堂堂主号称笑面阎罗的杨一笑,平日里别看他一团和气,和蔼可亲,可心思诡谲多变,且心狠手辣,不少刚入昆仑的弟子被他表象迷惑,因此吃了不少苦头,昆仑弟子提起他的名号无不心惊胆战,在他面前行事更是处处小心,如履薄冰,之所以由他担任昆仑山阎罗堂堂主,专管门下弟子生活起居,言行举止,盖因其行事雷厉风行,赏罚分明,从不留情面,也正因为有他,昆仑日常才会是井井有条的景象。
这次受掌门之命,与二师兄昆山冷雨吴建雄携一批弟子前往洞庭湖办事,顺便收些弟子,以壮大昆仑实力,可掌门莫九的掌上明珠莫莲芯无论如何也要跟来,但吴建雄和杨一笑嫌带着个女娃儿碍手碍脚,便让她呆在船上,名为看船,实则将她困在船上,免得办完事花天酒地时受到影响,莫莲芯虽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只得乖乖一个人呆在大船上练练剑,吹吹风,晒晒温暖的太阳,也幸亏如此机缘巧合,才救得张若虚一命。
吴建雄见气氛微妙,忙打圆场,喝道:芯儿不得无礼,你三师伯身为长辈,执掌阎罗堂,从来都是公平严谨,这小子来历不明,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既然你说这是你朋友,我们倒想了解一二,不防跟我们说说。
莫莲芯一时气愤出言顶撞杨一笑,冷静下来之后有些后悔,觉得这么说有些不妥,略略低头拱手道:三师伯莫怪,芯儿一时冲动之言,还请别往心里去。
杨一笑被莫莲芯一顿抢白,面色铁青,几欲大发雷霆,但自己的确有私心,暗里在张若虚身上做了些手脚,加上这掌门之女,自己又不好怎样,吴建雄出言缓和,给足了他面子,正好借坡下驴,冷冷哼了一声,转身立在一旁。
莫莲芯看了看天边云霞,恢复镇定,淡淡说道:这云梦之地变天真是比人变脸还快,我记得昨日午时还是艳阳高照,一派晴朗,外面日头太过毒辣,我便回船舱避一避,可不知这天抽的什么疯,说变就变,乌云自天边滚滚而来,瞬息千里,转眼之间狂风大作,船身一震,被风吹得极速飞驰,发觉不对,我急忙奔出船舱,远远瞧见一面悬崖快速逼近,船身被波浪拍打得剧烈摇晃,我心中焦急,忙将船帆降下,奋力调转船头,堪堪在悬崖数丈处停住,好在有惊无险,要是再慢一会儿就撞上了,想起当时情景,莫莲芯任然心有余悸,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风浪。
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下起了暴雨,像是天河倒泻一样,我正打算回船舱等雨停了再将船驶回这里,不想突然从万刃绝壁上掉下来一人,猛然砸水中,直往湖里沉去,看着滚滚波涛我虽然头晕目眩,有些害怕,但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救人要紧,提气跃入水中,将他救了上来,那时他已经昏迷不醒,而且还受了极重的刀伤,我给他涂了我们昆仑山特制金创药,做了简单包扎,用内力帮他将潮湿的衣服烘干,直到你们返回,他才醒来。
她三言两语将事情大概经过讲的清清楚楚,众人听的又惊又奇,奇的是为何从天而降一少年,惊的是在惊涛骇浪中惊险停船,救人由她这么个娇柔的女孩儿完成,且不说武功,单论这份胆气和侠义,就远非寻常女子可比。
吴建雄点了点头道:芯儿做的不错,我昆仑弟子以行侠仗义,替天行道为己任,此为立派之本,转身向身后众弟子说道,你们要无时无刻记住,只有心怀侠义,方能立足于天下,众弟子轰然应喏。
张若虚到现在才明白,自己为何在这大船之上,可笑的是自己一路东躲西藏,化身叫花子,在刀光剑影里生死来去,就是为了逃脱昆仑掌门莫九的追踪,上天似乎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几经辗转,他又落到昆仑派手中,命运滑稽如此,真叫人难以捉摸。他虽不信命运这东西,有时候却不得不向命运低头,看来此生注定与昆仑有缘,心中悲苦难抑,忍不住哈哈狂笑起来。
莫莲芯见他似笑还哭,神情悲苦,猜不透这弱冠少年经历了什么大起大落,却也觉得凄然。杨一笑冷冷道,小子,芯儿救得你性命,算你福大命大,但既然上了我昆仑的船,就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然就请另寻他处。
张若虚恼恨他暗下毒手折磨自己,正想将憋了一肚子问爹骂娘的华丽词藻倾口而出,可一想到眼下自己窘迫处境和泼天大仇,硬是将到嘴的狠话咽了回去,俗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己孤苦无依一个人,惹恼了这死胖子,这茫茫洞庭湖,恐怕没有容身之处,其实自从自己杀了汪大龙之后,顾卓炎若要寻他也早就来了,如今看来除了昆仑之外已无处可去,既然只有这一条路可走,那就抬起头,昂然向前,任他多少风雨;死胖子这笔仇,暂且记下,等来日武功大成,定当加倍奉还,如此想着便将自己身世略略说了,也寄望于张所身前所做的一切为国为民举动能感化这些人,从而对自己好点,他笃定莫九迟迟未现身,有可能被顾卓炎或者其他厉害的人困住,眼前这些人因该未跟莫九会面,也就不知道自己曾经被莫九挟持过,就算莫九真跟他们会面了,料想也不会提起自己,毕竟自己是阴阳圣童的特殊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此便将被顾卓炎所救和莫九挟持这一段隐去不提,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阴阳圣童,至于为何跌落山崖,只是说被神秘人所救,之后和哥哥张宪走散,自己一个人流落到沅江杀了汪大龙,因此遭至官兵追杀,泰赫为保自己周全深陷重围,生还渺茫,自己未保全性命坠落悬崖,恰巧遇上被狂风吹来的大船,也就有了莫莲芯救自己一幕,他语言肯切生动,许多环节又添油加醋,直欲说得众人潸然泪下。
半响,吴建雄朝着岳阳城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嗟叹道:早闻张大人不畏强权,殚精竭力为我大宋抗金,建雄心有向往之,奈何一直无缘相见,今再闻公讯,已是黄泉之人,愿英魂永存天地,幸得公子若虚,建雄当悉心照料,公一路走好,说罢再一鞠躬。
众弟子虽年少不知张所是何人,但见吴师伯如此尊崇敬仰,再傻在愚蠢也知道必然是了了不得的人物,也随着深深一鞠躬,杨一笑脸上不见喜怒,只是将张若虚扶起,度入内力,将他紊乱的真气调匀归纳,并吩咐两名弟子将张若虚抬到船舱,为他重新敷药换布,莫莲芯则为他找来一套昆仑弟子的衣物,转身去了,张若虚清楚的看到,她转身的瞬间,似有泪珠滚落。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湖水清澈凝碧,众昆仑弟子有条不紊的将船帆升起,摇橹转舵,向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