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刻利乌斯口中蹦出“生父”二字,菲洛克拉底与艾儿只是大觉不解,面露异色,那海拉克里斯干脆一拍大腿跳了起来。他将自己大腿拍的震天响,脸颊红如酒醉,一头短发恨不得根根竖起来。
众人见他如此,均是吃了一惊,不想,海拉克里斯大喘了几口气,竟然是做仰天大笑,双目充血,他定了定神,对着艾儿叫道:“好妹子,你这最烈的酒给咱来上一壶!今日咱爷们儿便要一醉方休,哈哈,哈哈!”菲洛克拉底瞧着艾儿,摇了摇头,低声道:“贪杯误事,海爷,我当你早就戒酒了呢。”海拉克里斯嘿嘿笑道:“不错,不错,咱是戒酒了,今儿个大喜,我却不能不喝上一杯!”艾儿不解道:“海爷喜从何来呢?”只见得海拉克里斯嘴巴一咧,当众扯开衣襟,露出他熊一般毛茸茸的壮实胸脯来,活像枯草丛生的广漠一般,他冲着刻利乌斯单膝跪地,刻利乌斯连忙也是单膝跪好两人相互搀扶着,刻利乌斯忙道:“这是则甚?使不得,使不得!”海拉克里斯却连声道:“使得,使得,怎么使不得?若要早知是公子在此,咱早就把脑袋瓜子磕破啦!”
刻利乌斯是愈发糊涂了,他问道:“海爷您……您这是何意!”海拉克里斯点点头,将自己的胸脯亮给众人来开,菲洛克拉底面露不快之色,艾儿也是羞红了脸,是菲洛克拉底言道:“当着艾儿姐姐的面前,海爷这是……且慢!”
终于,众人还是看出了玄妙,原来海拉克里斯不是为了给人看他的胸脯,而是他胸前的刺青。刻利乌斯也瞧见了那刺青,纹样甚是熟悉,他恍然大悟,这刺青的纹样和权杖骑士团的纹样如出一辙!
海拉克里斯难掩激动之情,他言道:“咱家以前是个小匹夫,三生有幸伺候过阿列西奥老爷,阿列西奥老爷待咱家如亲兄弟一般,事发以后我这小匹夫变成了老匹夫四处奔逃,多亏尼古拉奥斯老爷收了咱家做家将……”他望向刻利乌斯,接着言道:“那日咱家初见刻利乌斯老爷,便觉得老爷您像极了阿列西奥老爷,可咱家不敢乱说,今日才知其中原委,忠臣断然不该无后,原来您,您是阿列西奥老爷的……”
原来是生父的故人,刻利乌斯此刻心情难以言表,从腰带中拿出那一枚骑士团的纹章,捧在手心,几人围上前来观看,果然是与海拉克里斯胸前的刺青一模一样。登时,刻利乌斯泪流如注,与海拉克里斯哭作一团,菲洛克拉底与艾儿也觉得真是无巧不成书,早以为阿列西奥一家惨遭不幸,无一人得生还,自己救下的莽撞少年,居然是他们以为死了的人!岂不正应了圣灵书中正义之人必当死而复生的教诲么!
刻利乌斯打起精神,将他养父俄琉斯对他说过的话一五一十的复述给了新认识的朋友们,又说了养母皮辛垭和大哥欧克托是如何照顾他成人,还讲了公主与自己一家的关系。人人皆是为了英雄扼腕叹息,鸣冤不平;为着小人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菲洛克拉底也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他父亲尼古拉奥斯虽不是权杖骑士团中人,他母亲却是时任主教之妹圣女卡西多的侍女,受了牵连被乱箭射死,他父亲尼古拉奥斯为了保全家人只好明里与所谓叛徒撇清了干系,然暗地里一手筹备起了复活议会。
艾儿的身世则并没有那样凄苦,她一家世代行医,和尼古拉奥斯一家是世交。她父亲是备受尊崇的数学家和医学家,她母亲则是落魄贵族的小姐。她父亲母亲因为公开嘲讽过那些个旁门左道的炼金术师,招惹了该隐朝内最大的秘密结社术士协会,不得不求助于尼古拉奥斯,通过复活议会的手段隐姓埋名躲去了北方诸岛,艾儿则留在了该隐,与菲洛克拉底一起行动。
菲洛克拉底得知刻利乌斯是英雄之后,想起自己言语怠慢,觉得甚是不好意思,心生与刻利乌斯结拜之意,冰释前嫌,便对刻利乌斯道:“早前是我做事不够老成,还望你海涵,我们能聚到此处,也是缘分,我有意和你结拜,往后便是兄弟,你意下如何?”
刻利乌斯到底还是少年,本就向往江湖上的事,这还是他头一回被人邀请结拜,自然是欣喜非常,连连拍手道:“好极好极!原来我也甚是蛮横,诸位不介意,还愿意与我结拜,那也是好极了!”海拉克里斯也跟道:“两位少年英雄都不介意,咱家也算上一个,有你们这样好的小兄弟,咱家也算不枉活一桩。”
如此,只剩艾儿一人,三个男子汉都望向她,菲洛克拉底道:“艾儿姐姐,今日这样好的日子,不如姐姐也同我们一起结拜!往后便都是……”
艾儿却皱眉苦笑道:“结拜是你们男孩子的玩意儿,你们拜你们的,我不高兴掺和。”
刻利乌斯见她面带不悦,觉得她这人甚是奇怪,一直阴沉着脸,讲话也奇怪,真真扫兴,便问道:“可是为了我的缘故?”艾儿心底言道,不错,不然还是为了什么人?谁爱做你兄弟都成,唯独我做不得。她只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不是。”刻利乌斯又道:“这位姐姐,你自打见了我,讲起话来就是阴阳怪气,一会儿看我眼神顶顶温柔,一会儿看我又似白日见鬼。我却不知,相识几日而已,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姐姐您?您不愿和我结拜,那也没什么的,可您总得讲讲我是哪里做差了,往后我改不成么?”
艾儿嘻嘻一笑,心道,你问我怎么改?这倒奇了,你难不成还能改头换面做个别人么?她对刻利乌斯道:“非也,非也,非是姐姐我对你有甚看法,实在是结拜这等事情不合我心意,什么哥哥呀姐姐呀,弟弟呀妹妹呀麻烦得很,大家都是朋友,朋友不也蛮好么?”
菲洛克拉底和海拉克里斯与艾儿相识多年,早就知根知底,见她这样态度,早已猜出了一二端倪,菲洛克拉底心想,是了,若不是为了这个缘故,我和艾儿姐姐也不必撕破脸面,现下只做姐弟,唉,可你偏偏是驸马,姐姐她怎的这样想不开?他对刻利乌斯道:“刻利乌斯贤弟不要多心,姐姐她心底良善的很,是天下少有的热心肠,面上冷了些而已,她既是我的姐姐,那也是贤弟你的姐姐!”
那边厢海拉克里斯也是一样心思,他早将菲洛克拉底与艾儿视作自己的小弟小妹,小妹恋上了当朝驸马不能明说,故而在此尖酸刻薄扭扭捏捏,旁人不管,他岂能不管?他对艾儿说道:“艾儿妹子,我这小兄弟既然做了菲洛的兄弟,那也是你的兄弟,往后都是一家子人,你可别想左了。”
这话艾儿听得明白,海拉克里斯劝她早日断了这个念想。艾儿何尝不知自己所思所想实在是龌龊不堪,以至于难以启齿,只能私底下偷偷摸摸的想上一想。天下男人女人多了去了,她知道自己年轻貌美,甚样的人得不到手?可这样的事情,往往就是见一面,说一句话,便知此人是自己所钟爱之人,无非所钟爱之人也有他的心上人。
她想,既然两情相悦得不到,我一个人空欢喜还不成么?你让我将他当成小弟来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我怎么就着了他的道儿了呢?黄毛小子,蛮横无理,纨绔子弟,还是个有妇之夫!也是奇怪,他才十八岁,怎的就成家了?好个耐不住性子的轻薄浪子!这等样人,我欢喜他?呸呸,我才不是欢喜他,我是恨他入骨。我恨他此时此地出现在我面前,还要生成我欢喜的样子,我该不该恨他?嗳!真是可笑,我恨他做什么?我不该恨我自己么?是了,我才是真真可恨之人,他家那个艾儿郡主想必是娴静乖巧,温婉体贴,个子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好似夏花乱了阵脚一股脑儿的开。我呢?我有甚么好的?我贪恋他少年英俊,贪恋他一往情深,贪恋他楚楚可怜……不成,我凭什么要恨自己?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错都是他刻利乌斯的,与我何干?我……
艾儿想的出神,甚至听不见众人在一旁唤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脸上一会儿紧绷着,一会儿又似豁然开悟。想的深了便面露哀伤,想的乐了,又秋波暗涌。
刻利乌斯看不下去了,心头毛毛躁躁,想不通这人因何这样厌恶自己,心一横,到了气头上,便跳起来道:“我年纪是轻,不如诸位前辈英雄那样通识人情世故,却也看得出咱们这位姐姐对我不怎么待见,既然如此,我不爱自讨没趣,我,我去也!”
他转身要走,艾儿才惊醒,叫道:“不许走!我往后不讨厌你就是了,你别走啦。”刻利乌斯回头看她杏眼含笑,朱唇轻挑,这才放下心来,艾儿接着道:“可只有一点,你以后不许叫我姐姐,哪个是你姐姐?你姐姐在宫里当公主呢,你就叫我艾儿。”
刻利乌斯扭捏片刻,回道:“我……我叫不出口。我就像我贤兄菲洛克拉底一样叫你姐姐,可不好么?”艾儿心想,你就叫我的名字一次,我立马断了念想,她道:“我的名字可是有什么魔咒不成?你夫人你就叫得,到了我这里,你却叫不得?”刻利乌斯摇摇头道:“不成不成,姐姐就别为难我了。”艾儿轻笑两声,像是也不怎么介意,回道:“随你,随你。有你两位大哥保驾,我又能耐你何?”
几人均是哈哈一笑了之,再也不提这件事。唯独艾儿心底过不去,她想,一样都是叫艾儿,一个有如意郎君心神向往之,另一个呢?若是圣灵开恩,给我再活一次,我准保不叫艾儿。猫儿,狗儿,叫什么都好,我就是不叫艾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