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来至艾儿房门前,艾儿对刻利乌斯言道:“你且在门口等一等。”
她推门而入,刻利乌斯点点头留在门外候着,漫不经心的打望着屋内。这不甚大的房间里只一桌一椅,凡是能摆放东西的地方均是密密麻麻摆满了各色文献资料,其余各处便都是些瓶瓶罐罐。仅在角落有一方天地是给布遮住的。艾儿掀开布帘子,内里也不过是几个垫子,几条毯子罢了,看来这艾儿甚至连睡觉的地方都无有。此地哪里像是女子闺阁?分明是江湖术士的医馆!刻利乌斯忍俊不禁暗笑两声。
她步伐轻盈的在这成堆的东西之间漫步,好歹收拾出一条路来,许是发觉刻利乌斯在看着,她略有些窘迫的对他道:“屋子里平时不这样的。”刻利乌斯回道:“姐姐您天资聪颖,我等拜服。”艾儿应道:“你还不知我到底能做些什么,便说我天资聪颖?这等样的奉承话我可不受用。”
她找出一只水盆来,从水桶里舀了几瓢水加进去,又轻车熟路的从这里那里取来几只瓶子,各种各样的加了些东西在水里。她走到刻利乌斯身前,对他道:“当心眼睛。”言罢,她用她青葱翠玉似的手指拈起盆中水洒在刻利乌斯全身上下各个角落,刻利乌斯疑心道:“这是什么意思?姐姐是觉得我身上有污秽之物么?”艾儿似是而非的摇头又点头,她道:“是,又不是。”说着,她又命令刻利乌斯道:“把你手伸进来泡一下。”
刻利乌斯心生不快,脸上发作,皱着眉道:“这便是伊奥萨诺人的待客之道么?”艾儿并不说话,只是凝视着刻利乌斯,刻利乌斯给她那双眼睛看的发毛,只好照做。他将手泡进那盆水里,艾儿才道:“我不是伊奥萨诺人,我是教会领圣都城的人。再者,这不是驱邪,是除疫。”
艾儿示意刻利乌斯可以进屋了,刻利乌斯一知半解的念叨着,除疫?除疫是什么意思?可从没听小妹拉米亚说起过教会里有这样的仪式。
艾儿要他在那几个坐垫上坐好,这一坐才知,原来此处是屋中采光最好的位置,艾儿一边上上下下查看着他的身体,一边自言自语似的道:“但凡家家户户都能这样除疫,我们学医之人便无有饭吃了。我非是给你驱邪,而是将你身体表面的脏东西用蒸馏酒杀死……”刻利乌斯听罢浑身一震,其时艾儿正在看他的双瞳,险些指尖戳了进去,她轻轻呀了一声,忤道:“你做什么!”刻利乌斯憋红了脸道:“你,你在酒里下毒了?你将毒酒洒在我身上,还要我把手泡进去,你什么居心!”
艾儿看他说的一板正经,先是一怔,跟着就嘻嘻哈哈的掩面笑了出来。刻利乌斯还从没见过艾儿笑的样子,这一笑实在是勾魂摄魄,直要人心生涟漪,遐想连篇。艾儿本就是倾国倾城绝美之色,她笑起来是眉眼生光,一笑胜春。再好的春花也比不过她莞尔一笑。
艾儿含笑道:“不是杀你,浓酒性烈,用来杀你肌肤上,衣服上,各处的污秽和疫病。你身上手上洁净了,不至病从口入,自然要少生病。我这房间里来来往往的总有人来瞧病,我是怕你沾上什么不好的东西。”
刻利乌斯只顾着看她笑了,她所说的话反而只听了个三四成,只知她并无加害自己之心,旁的倒也无妨了。艾儿瞧见他又是呆若木鸡,嗔怪他道:“你当真是年纪小,无礼的很。”刻利乌斯这才回过神来,心道,糟糕!怎的着了她的道儿了!不可不可,给夫人知道可要把我脑袋拧下来做那什么什么来用了。我虽不愿,可若是夫人要我脑袋,我岂能拒绝?如此,还是要处处留心不教夫人想要我脑袋才是。如此乎,他拱手一礼,言道:“姐姐莫要怪罪,我是……我是在地下时间久了,一见光心虚得很。”艾儿转眼便脸色一如常态那样冰冷无情了,心底她却暗自想道,我看你不是见光心虚的很,你是见了我心虚的很。我又不是真的女魔头,你瞧上一瞧,又能如何?
上上下下检查着,廊上响起叩门声,只听一人言道:“艾儿姐姐,是我和海爷。”艾儿回道:“进来罢!”
菲洛克拉底一进得屋内,瞧见艾儿与刻利乌斯那样亲近的坐在一起,他登时拉长了脸,攥着拳走上前来,怒目瞪着刻利乌斯,言道:“你这色胆包天的浪子,这是何地?岂容你安坐?”刻利乌斯虽是不想与他争执,可还是也站起来回应道:“又不是我要在这坐着,是姐姐要我在这,客随主见,你这是什么意思?”一边海爷海拉克里斯搓着手横在两人中间,言道:“少爷,领主爷,有话好商……”他话还没说完,艾儿早在一旁忍耐不住,也是发作起来,对着菲洛克拉底道:“你管的也有些忒多了!我是你什么人?我又不是你的使唤丫头,不是你妹子,更不是你夫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心头一跳,尤其是刻利乌斯,他存想道,不好,这位艾儿姐姐为了我和那菲洛克拉底撕破脸面,我却夹在中间不好做人,这醋是吃不得,如此我还是走了为上。那边海拉克里斯也暗暗想到,艾儿妹子明知少爷对她的心思还这样说,那便是摆明了和我们少爷没有男女之间的情分,少爷若是此次不肯知难而退,以后连朋友便也做不得,还怎么共商大事?想到此处,他只好再陪着笑打哈哈道:“少爷,妹子,咱是看着你二人长大的,你二人么情同姐弟,有甚话不可好生说来?”
趁机,刻利乌斯对几人行了一礼,言道:“救命之恩,来日我一定报偿,你们的家务事,我这个外人不好过问,如此上先行一步,来日再会!”
眼看他要走,菲洛克拉底与艾儿两人同时叫道:“且慢!”刻利乌斯心底早就念了一万次要走了,恨不得此刻化作一只老鼠,既然给人叫住了,他只好停住脚步,回首看去,那菲洛克拉底眼中晶莹剔透正挂着一圈热泪,他对刻利乌斯道:“你……休走。”刻利乌斯问道:“此地哪有我的的居所?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海拉克里斯也巴不得刻利乌斯赶紧走,既然是他少爷发话,他一百个不情愿也只好去留人,他道:“爷,我们少爷还有要事与爷台您商量,您不差这半日,且听我们把话说完了罢!”刻利乌斯正待回应,艾儿先叫道:“你二人给我做个见证,今日要把话说明白了。”接着,她对菲洛克拉底道:“你我二人青梅竹马,我只把你当做至亲至近之人,我知道你对我心意,可旁的我从来不曾想过,你,你又何苦呢……”她短叹一声,菲洛克拉底已然是泪眼朦胧,啜泣起来。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菲洛克拉底不像刻利乌斯,将息成年,他已然二十有五,早该是成家立业的年纪,只是痴痴苦恋着青梅竹马大他两年的艾儿。
今日话说到此处,菲洛克拉底纵有不甘,纵有无奈,可他从来不是那种不要脸面之人,他一抹眼泪,打起精神,道:“是了,海爷,请你做个见证,那谁,你,你既然来了,也别想置身事外。”他还是不愿直呼刻利乌斯其名,他并不知道艾儿对刻利乌斯有着种种样样的心思,他也早就知道艾儿对他并无那种意思,不过是抱有幻想,心存侥幸,想这等不清不明的暧昧持续下去。是刻利乌斯来此,才不得不从梦中清醒。他对艾儿道:“艾儿姐姐,你愿嫁我么?”艾儿笑了笑,摇头道:“我不愿。”海拉克里斯喟叹一声,菲洛克拉底也是无奈的苦笑几声。刻利乌斯在一边不知该如何处置,只得静观其变,右手一直没离开剑柄。
有顷,菲洛克拉底道:“甚好,甚好。艾儿姐姐,如此这般,原是小弟鲁莽,小弟给姐姐赔不是了,从今往后,我与艾儿姐姐便是至亲至近的姐弟,知己,小弟若有半分非分之想,圣灵在上,海爷和那位一并作证,我愿……”
艾儿做个噤声的手势,牵着菲洛克拉底的手,言道:“行啦,我们话说开了,不也好么?你早该找个贴心的体己人儿,往后姐姐给你张罗着。”菲洛克拉底破涕为笑,回道:“小弟先谢过姐姐了。”海拉克里斯将两人揽在怀中,他身形高大,一人一边衬的他更显魁梧,他喜笑颜开道:“是了,是了,早该如此。往后咱们还是一家子,还是那样亲近!”
这当口,艾儿并不急着笑,反而一脸落寞的凝望着刻利乌斯,刻利乌斯与她对视片刻,忙把目光挪到别处去了。艾儿心底想道,若不是为了你,我与菲洛克拉底相识多年,本不想如此这般,可我的心思却不能对你说,我这无情,不想竟然犯在了你一门心思的多情之上,我已然多了一个好兄弟好朋友,难不成你还要我再多一个么?
一事落定,几人人席地而坐,刻利乌斯借花献佛,拿出菲洛克拉底送来的吃食给几人分着吃,菲洛克拉底淡然一笑,言道:“这还是艾儿姐姐的手艺。”
几人分着吃了些东西,刻利乌斯道:“时候不早,我还是先走一步为妙。”菲洛克拉底问道:“我对你说的话你都浑忘了么?城里城外处处都是你的通缉令,你能逃到哪里去?”海拉克里斯也道:“不错,爷台还是听咱们的,去教会领地暂避风头,不管是谁坐在王位上都教她查不到。”刻利乌斯摇头叹息道:“不可,我父还在王都,我家中旁人都在帕法索罗斯有我大哥照料,可既然我都被人暗算,难免我父也遭遇同样命运,我岂肯袖手旁观?”菲洛克拉底又道:“你怎知帕法索罗斯就安全了?”刻利乌斯一皱眉,觉得这话里有话,忙问:“你待怎样?”那边艾儿打搅道:“他的意思是,天下各处都不安全,那你为何不去安全的所在呢?”刻利乌斯这下算是知道他们有事情瞒着自己了,他不知从何问起,只好先问道:“你们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帮我?你们和我父亲又是什么关系?”
那三人互相看了看,交换了眼神,菲洛克拉底先道:“第七日,先知对战士们说:‘为着天理而战的人不必惧怕死亡;为着天理而战,既是为了圣灵而战。那时生者和死者一并被审判,地上的王和天上的王都要使死者复生,生者堕入永不复生的牢狱。那些拥护圣灵的人,便是要复生的人。’”他看着一脸茫然的刻利乌斯,接着道:“此乃圣灵书中描述异端的克莱托城邦联盟攻打该隐和教会领地安德罗梅雅时先知对骑士们的讲话,审判日来临时,圣灵会召开复活议会,使拥护天理正义的人死后复生。在你面前的,均是权杖骑士团的后人,我们便是要替天行道,召开复活议会,光复权杖骑士团。我会中人三教九流,遍布天下,你可知,你父俄琉斯也是我会中人么?不仅如此,你父还是我们议会七长老之一,你父好友布罗斯托也是长老之一……”
刻利乌斯这一刻便如风火雷电骤然而起,他这心底世界地动天摇,他环视着屋内几人,颤声道:“你们,你们是我父的……我生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