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谈的兴起,菲洛克拉底便提议给刻利乌斯装扮起来,现下立刻一齐去至城中的教会礼拜堂拜把子。艾儿虽老大不情愿,还是架不住人多起哄,亲手给刻利乌斯涂脂抹粉,扎个头巾,披上长袍,若不凑近了观瞧,倒真像是谁家豆蔻年华的少女一般俏丽可爱。
刻利乌斯自己害羞的紧,说什么也不愿这样出门见人,要不是害怕艾儿那副凶巴巴的嘴脸,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那些个女孩儿家化妆用的东西抹在脸上的。
见他万分羞怯,菲洛克拉底忍不住调笑一番道:“噫!罪过罪过,不知兄弟是女郎,我这把弟原是个义妹!”刻利乌斯心头微怒,那模样就更显娇媚,他道:“贤兄何苦这样调笑小弟?如此,小弟也不愿……”海拉克里斯拍了拍他肩膀头,笑道:“若不将你扮成这般模样,怎的出门见人?”刻利乌斯回道:“我这个样子,更是不敢见人啦!”菲洛克拉底道:“那也比一出门就给人捉走了好!艾儿姐姐,你说是也不是?”
艾儿看着刻利乌斯这男扮女装的窘迫模样,却是心生遐想,她想道,是了,倘若他是个女孩儿,我便将他认了做妹妹。给她梳洗打扮,将来还要给她找婆家。她点头言道:“好极了,我看这样子就很好,以后一直这样最好。”
几人均是一笑了之,刻利乌斯只好言道:“既然两位贤兄都这样说了,那小弟也没什么好臊,去去就是。”菲洛克拉底一拍掌笑道:“妙!”
一干人等出了菲洛克拉底家在伊奥萨诺城的宅邸,向着上城区城堡的方向而去。一路上还没有人认出这少女不是旁人,正是朝廷通缉要犯,索萨尼亚的二少爷刻利乌斯,反倒有好事者前来搭话,说这小妮儿生的真是俊俏,菲洛克拉底则回应道:“这好福气你等是无有的了。”众人皆以为然。
再看这伊奥萨诺城光景便和索萨尼亚领主城大不相同,毕竟是王都领地下辖,屋舍俨然,街道齐整,地面均是石板铺就的,如此和光霁月一刻,世界好似银子做的一般光鲜亮丽,处处锦旗招展,人山人海。
趁着菲洛克拉底对刻利乌斯一一讲解城中事务之时,海拉克里斯对着艾儿摆了摆手,两人走到稍远些的地方,慢悠悠的跟着菲洛克拉底与刻利乌斯二人。海拉克里斯对艾儿道:“好妹子,你可别想不开了。”艾儿故意装作不明就里,昂着下巴细眯着眼道:“海爷这说的是哪里话来?这么好的日子,我怎么会想不开?”海拉克里斯豪爽一笑,搓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回道:“咱家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豆丁大小,现下你生的和咱家一般高矮了,这么多年了,你心里想的什么,你当咱家和你菲洛小弟看不出来么?”
艾儿没好气儿的回应了一声,再不说什么,海拉克里斯便接着道:“你可不是人家十七八岁的小女娃子了,切不可意气用事。”艾儿瞥他一眼,尖着嗓子道:“什么叫意气用事?海爷说的话,妹妹我一句也听不懂。”海拉克里斯道:“不怕你听不懂,就怕你装不懂。”艾儿又道:“海爷今儿个真真是要妹妹糊涂了,妹妹几时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到底也是男女有别,海拉克里斯不便多说,只盼她能幡然醒悟,那边艾儿却兀自朝前走去,边走边道:“我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女娃子了,我不会意气用事,海爷还是顾好自己罢!”
海拉克里斯长叹一声,快步跟上前去。他心底想道,妹子这话说的也不假,我确是应当考虑考虑自己的事。
海拉克里斯已然是年过半百,习武之人,身体虽然硬朗,可谁也难免有个不测之日。他本以为自己这样刀头舔血的日子,无牵无挂才是最好,谁知十年二十年一过,眼瞅着菲洛克拉底与艾儿长成了大小子大姑娘,这两人一个是痴心苦恋无心人,一个是只做高岭一孤华,他自己也是半身入了黄土,心里这才一日赛一日的空落起来。菲洛克拉底以前曾拿他打趣,说他斧头使得不地道,不如把刃头摘了,打光棍他是天下第一。其时海拉克里斯还觉得这玩笑开得颇有水平,如今看着艾儿这高岭狂花也深陷苦恋之中,他终于是慌了阵脚。
这时节,他打定主意,他想道,就算是我成不了,也得看着菲洛贤弟和艾儿小妹各自成了家,把他二人带大了,我再把他二人的娃娃带大了,往后要是运气好,说不定等到刻利乌斯公子和艾儿郡主生了娃娃,我又多了不知多少个小弟小妹,甚好,甚好。
想到此处,他情不自已,又是大笑三声,给走在前面的艾儿听见了,艾儿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干巴巴的随着他笑了几声,海拉克里斯用下巴朝着刻利乌斯的背影努了努,对她道:“妹子,你是欢喜那样的不是?”艾儿啧了一声,脸瞥向一边,低声道:“海爷可不好乱说话,没的伤风败俗,给人落下话把。”海爷哈哈笑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你喜欢那样的,这有何难?来日咱家给你找上几个,你好好挑选,你不满意,咱家再给你找!”艾儿满以为他是开玩笑,却见他眼神甚是笃定,心道,看来大家是都知道的了。她红着脸,漾个微笑出来,摇了摇头道:“嗳,金镶玉,玉镶金,看着差不多的物什,可却偏偏就是那一分半毫的见了分晓。”她盯着海拉克里斯,眼神利如刀锋,却又软似鹅绒,海拉克里斯给她看的心里发毛,她问道:“海爷,你说气不气人?气煞人也!”
几人在礼拜堂中像模像样的祷告一番,念了些誓词,无非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这类话,共饮一杯圣酒,分食一块圣饼,海拉克里斯年纪最长,做了大哥,菲洛克拉底做二哥,刻利乌斯年纪最轻,排了老三。
艾儿还是不愿掺和,坐在长椅上百无聊赖的翻着圣灵经书看他三人慷慨激昂脸红气粗,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凄凉。
事毕,他一行四人回到宅中,海拉克里斯亲自去沽来一坛好酒,菲洛克拉底命家中仆从摆下一桌菜肴,还托人弄来一大块白面包,几人也算是吃了一顿拜把子的宴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难免提起将来打算,刻利乌斯仍是执意要走,他对几人言道:“哥哥姐姐待小弟这样好,小弟感激不尽,只可惜小弟不是做大事的人,父亲他是议会的长老,我却不过是平平后生,眼下小弟还是想早些救出父亲,与我家人团圆。”艾儿跟道:“想夫人了,真是个情种。”
一听夫人二字,刻利乌斯想起自己这一对少年夫妻现下两相离分,委屈的紧,又吃了不少烈酒,鼻头泛酸,眼圈泛红,就要落下泪来。那边菲洛克拉底见状对艾儿言道:“好姐姐,你……”刻利乌斯摆摆手道:“不打紧,姐姐说的不错,我是想我艾儿妹子了……”
海拉克里斯给刻利乌斯斟上酒,劝他饮了一杯,言道:“今日均是欢喜的事,公子别想这个。”刻利乌斯回道:“大哥怎的还叫我公子?”海拉克里斯自饮一杯,笑道:“是了,是了,刻利乌斯贤弟,唉,贤弟思念家人也是有的,俄琉斯老爷曾经也对我们说过,不愿你出人头地,不愿你丰功伟业,就想你平平淡淡度过一生。从前不知贤弟你是阿列西奥老爷的公子,只以为是俄琉斯老爷一心要将你藏在家中。现下才知,俄琉斯老爷他是怕你……不过贤弟你也不可妄自菲薄,你怎能说你不是做大事的人?你是少年英雄,这样危机之时也要去王都搭救你父,贤弟有此孝心,已然是英雄之举,愚兄苟活多年,自愧不如贤弟!”
菲洛克拉底却皱眉道:“这话诚然不错,可贤弟你既然知晓你父一生所愿便是贤弟你和家人安好,那王都宫墙内外早已沦为狼窟虎穴,魑魅魍魉大行其道,贤弟贸然出动,岂非违背你父意愿么?再者,贤弟你是阿列西奥老爷的独子,来日光复权杖骑士团大业亦是少不了贤弟你,贤弟你可要三思才是。”
刻利乌斯双手捧着酒杯,沉声道:“我父俄琉斯用自己孩儿的性命换我,诸位贤兄试想,此等恩德,我若作壁上观只为自己活命,那才是天理难容!大哥二哥不必拦我,我若能与我父一同归来,势必与贤兄们共图大事。我若不能,也不枉我父我母对我养育之恩,到那时,还要烦请大哥二哥知会我家人,要他们快些乘船离去,永远不要回来。”
几人都是一阵沉吟,那边艾儿早已推杯换盏,自斟自饮,转眼间一人喝了大半坛子的玉米酒。此酒香醇甘冽,最易入口,却又是性如烈马,不易驾驭,只可小口小口品,哪里能像艾儿那样大碗大碗的喝呢?
她有心事,又是难以启齿,只好借酒浇愁。谁知这愁楚给酒一浇,实是越变越大,百愁成千愁,千愁成了万难。此时间她醉态百出,一只手在桌上撑着掌心大小的脸,秀发凌乱,眼波缱绻,更是横添妩媚。她又饮下一碗,咯咯咯的笑着,菲洛克拉底不敢看艾儿,怕自己再有非分之想,哪知艾儿却把手搭在他肩头上,言道:“你们男孩子,偏爱逞英雄,这倒奇了,英雄那么好做的,为何人人都不做,就你们来做?”菲洛克拉底沉声道:“艾儿姐姐,你吃醉了。”艾儿点点头,一字一句的轻声道:“着哇,我是吃醉了。你们呢?你们不也醉了么?”她看向刻利乌斯,那双眸子里满是金粉一样的暧昧,她道:“尤其是你,你是天下第一顶顶糊涂之人,你干么要去王都?那里有甚好的?比你两位贤兄还好?哈哈!比我还好?你去了就是一个死,你去了就非死不可,你,你不许死,我不想你死,你好好活着呀,活着呀!”
说着,她也开始落泪,嘴里念叨着不想刻利乌斯去送死,菲洛克拉底轻抚着艾儿的背,一面小声安慰她说自己绝不让刻利乌斯贤弟送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酒壮怂人胆,刻利乌斯连饮三杯,他怒道:“姐姐说话好不仔细,我怎么就一定会死?姐姐就这样想我去死,要行诅咒了么?”海拉克里斯无不尴尬的笑道:“贤弟,你会错意了,艾儿妹子她绝没有那个意思。”艾儿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她带着哭腔道:“不是我,不是我要诅咒你,是……是新王,还有皇后,她早用六十六号密令杀了你一家子,你不去,你就能活着,你要是去了可就非死不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