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对手十余人,皆是高头大马,利剑出鞘,目露凶光是杀意纵横。刻利乌斯心道,早晚有这么一出,我又何苦自讨没趣呢?唉,这才是天不遂人愿,不必再逞强了。我杀了这么多人,自然有我的报应,这便是了,这便是了,可怜艾儿妹子与我这样人成了亲,过不得几日安宁日子便要守活寡,我母一把年纪,我妹妹少不经事,我这一家子!
如此,刻利乌斯叹了声气,言道:“今日是逃不掉了,我不打了!”他丢了兵器,缓缓举起双手,露出腰间,又转了一圈,示意自己手无寸铁,接着又道:“大人尽管来抓我便是,可有一点,我知道大人想要我的命,这没什么难的,只管把我送去王都受审,那以后要杀要剐,生吞活剥,我刻利乌斯绝无怨言,现下,你却不能杀我。”
他这话说的本来不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有罪,那就要受审判,滥用私刑,那不是对律条和王室尊严的蔑视么?原本一干皇家骑士是认定要拿他脑袋血祭,经他这么一点,也都犹豫犯难了。骑士最看重的便是律条和正义,用了私刑,两者皆是荡然无存。
此言一出,原本杀气腾腾的众骑士都有些偃旗息鼓,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最终目光都落在法米拉身上,一人道:“请骑士长定夺,众家弟兄自然遵从骑士长号令。”这意思就是,你要我们杀,我们就杀,杀了人是你的命令,我们骑士遵从命令,算不得违背教条。
法米拉也有些为难,她一面觉得刻利乌斯所言不错,一面又想到那天收到的皇后密函,两者孰轻孰重?这时,她又想起自己是怎样在索萨尼亚城内被刻利乌斯拿住肩膀一动也动弹不得的时候,她心下道,我若此时饶了他性命,一路押送他去王都受审,可他那样厉害,我哪里是他的对手?若是路上出了岔子,我一来吃罪不起,二来性命不保。
早在索萨尼亚领主城内,法米拉就已然见识过刻利乌斯的身手了,这一夜里更是让她毛骨悚然,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十余骑士和皇家亲兵命丧他手,如此也顾不得那许多,她正要下令众骑士群起而攻之,却看着刻利乌斯满脸无辜,怕他另有计谋,又是一阵踌躇。
这时,刻利乌斯看法米拉没有反应,问道:“大人左思右想心思不定为的是合情?我就站在此处,没有兵刃,大人不来拿我么?”
经他这么一说,法米拉更觉有诡,她存想道,我若上前去拿他,又给他一把抓住了可怎么开交?若是我不去,我手下骑士上前,他们功夫还不如我高,给刻利乌斯近身杀了又该如何?真不知是我们在此偷袭了他,还是他在此处设下迷魂阵要偷袭了我。凶多吉少,不可强攻,只得智取。
法米拉只好从马鞍袋里抽出刻利乌斯的佩剑,瞄准刻利乌斯脚下那么一丢,剑刃不偏不倚插在他面前的地面里,剑身还在微微摇摆。法米拉道:“谁也不许出手!我所作所为,我一人承担!”
她下得马来,对刻利乌斯道:“卑职仍敬您是驸马,承蒙驸马多日关照,宝剑物归原主,算是还了这份恩情,这次卑职与驸马再来一较高下,不分胜负,只论生死!”
刻利乌斯心中大叫奇怪,不解道:“我已然投降了,大人多此一举,是为何意?”法米拉道:“卑职是骑士,遵从律条乃是军人和骑士的唯一出路。可卑职也是有血性重情义之人,驸马你伤了我手下弟兄无数,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江湖道义是也。”
这话说的慷慨大气,众家骑士在马上人人都是心悦诚服,对法米拉钦佩之情又上一层,不禁连连叹服喝彩,谁也不知那些死去骑士的血债,本该算到法米拉头上。
刻利乌斯身不由己了,他本不愿再杀人,也不愿拆穿法米拉的阴谋,他再说什么又有谁会相信呢?死了这么多的人,本来不该他的,也要变成他的,他虽幼稚,可又不笨,更是重情重义,有意成全了法米拉,心道,既然如此,你别怪我,你我各取所需。他便对法米拉道:“我若败了,性命交于大人之手,再无二话。我若胜了,绝不残害诸位骑士。”法米拉也对众骑士道:“驸马若是胜了,你们谁也别拦路,你们不是他对手,不要拼死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众骑士都以为法米拉受教于上师周湘芸和上师图满,已然是大成者,连她都这样说,那几人都知自己确不是刻利乌斯对手,都是眼圈一红,以为法米拉要以自己的性命换他们的性命,连声道:“谨遵骑士长训诫!”
刻利乌斯拔出宝剑,心想,上次与你对剑还说不分高下不分胜负,如今还是不分高下不分胜负,却是只论生死了,也罢也罢,你我不是一路人,还是剑上见真章罢!
再无多言,两人各自行了一礼,抢进身前搏杀起来。
起先,刻利乌斯招招都是杀招,好似腾云驾雾一般闪转腾挪,不给法米拉留半点余地,权杖骑士团剑法一十六式演的淋漓尽致,只是缺乏实战经验,倘若招式再老道一点,法米拉早已一命归西。
十几招后,高下已然分出,眼看他一招“点水”攻向法米拉,这一招精妙无比,是十六式中最难参悟的一式。一招三落,要在极短的时间里连连转变三次落点,切,刺,砍,无一不全。先取下盘,一切双膝,法米拉格挡不得,只好后退,不料正中下怀,只因这一切本是虚招,她退出一步,长剑就胜了一份。跟着一刺,刺向心口,实则点向眉心,眼看就要刺到,肘部发力,从刺变成劈砍,开天辟地,誓要将对手一切两半!
法米拉哪有招架之力?刻利乌斯内力深厚,往往是剑未到,剑气已到;人未到,震撼已到。这一招下来,法米拉只能连连闪躲,几次命悬一线,根本无力回天。最后一手砍下来时,速度太快,她躲闪不好,被剑气所伤,胸前护甲咔的一声裂开成了两半,殷殷鲜血渗了出来,众骑士都大叫不好,她已然是躺倒在地。
跟着,刻利乌斯毫不犹豫,一剑刺下,法米拉只能忍痛打了个滚儿,躲开一招,一个鲤鱼打挺起得身来,反手随便刺了几招,刻利乌斯只用剑尖就切开了法米拉的攻击。
法米拉连连遇险,心道,这就行了。她一点也不觉得败给刻利乌斯有什么丢人的,一早她就知道自己不是刻利乌斯对手,这不过是拖刀一计罢了。
这时节,刻利乌斯才心觉不对,怎的我们二人对剑搏杀,我使得都是进手招式,招招要你性命,你却对我有所保留?刻利乌斯虽然觉得奇怪,可也无暇细细思量,法米拉又是一剑疾刺过来,刻利乌斯不退不缩,也是一剑刺出,剑刃叮当作响,激起点点火星,地上的积雪也被二人激的迎风飞舞,如梦似幻。
一招过后,法米拉不急着下第二招,反而是退出几步和刻利乌斯拉开了距离,背靠着刻利乌斯来时的丛林。刻利乌斯每进一步,她就退一步,刻利乌斯哪里容她去退?一转眼就抢将上去,刺剑术手腕上破绽最多,他便引诱法米拉出招,逼她剑出抵挡,跟着一剑砍向手腕,法米拉惊叫一声,却为时已晚,给刻利乌斯一剑斩断了右手手腕!她疼痛之余,心下道,只得如此,别无他法。
接着她便故意露出许多破绽,刻利乌斯逐一击破,这一来一回,她把刻利乌斯引入了林中。她是女子,身材比刻利乌斯纤细许多,速度虽然不占优势,可她个头矮小,在林中来回穿梭,寻到一片稍微有些开阔的所在,远离大路,刻利乌斯趁机一剑递上前去,就在这紧要关头,法米拉大叫一声:“且慢!”
刻利乌斯眼睛一瞪,却来不及收招,只能把剑尖换个方向,还是刺穿了法米拉的肩头,法米拉惨兮兮的笑着道:“驸马,中计了……”刻利乌斯心头一怒,暗叫声糟糕!连忙拔出剑来,顿时是血肉横飞,法米拉的血溅了他一身,右肩连带着右边仅存的半条胳膊给他一并切下来了。
刻利乌斯剑指法米拉怒道:“大人这是什么用意……将我引到此处,可自己也重伤如此,大人你,你……!”
法米拉跪在地上,捂住了右肩的伤口,仍旧笑着道:“非也非也,这里……”她痛的脸色煞白,新伤旧伤一齐发作,内伤所致,一口血吐出,她顺势低下了头,接着道:“这儿一无有伏兵,二无有奸计,只有驸马与卑职,二人……而已。”
刻利乌斯不忍心看法米拉的惨状,便背转过身去,问道:“大人还有甚要说的?”法米拉道:“我早就料定,就算我们十几人一齐攻你,也是只有三四成的胜算,你说你要跟我们去受审,谁知你是实情还是假意?可我又不能这么放你去了,唉,我已然断送了那么多兄弟的命,只为我自己苟活,断了条胳膊而已,也算不得什么,为了我自己的命,还有这十几个弟兄的命,才出此下策,将你引至此处,假意败退,你逃出生天,我与我的弟兄们能光明正大的得偿活命,这龌龊交易,你与我二人知晓便可……我何尝不想像你那样光明磊落的活,可豺狼是做不了猛虎的。”
听她这样说罢,刻利乌斯仰天喟然一叹,一脸鄙视的看着法米拉,这鄙视中又有些许理解,她不过是在泥潭里摸爬滚打惯了,谁也信不得了。他道:“我本是真心实意要投降,随你们去受审。大人你本不至于丢了这条能拿剑的胳膊的,也不必用自己兄弟的命来设计我!”
刻利乌斯扶着法米拉走到一颗粗壮的树下,又扶她靠着树干坐好,扯下自己袖子上一块布盖在她伤口上,法米拉道:“我不谢你,你也别谢我,我们各取所需罢了。”法米拉咳了两声,歪着脖子,又道:“你定是有话要问,快些问,我这么久没回去,骑士们该要出来寻我了。”刻利乌斯点点头,站起身道:“大人那天看的密函是谁发来的?下了什么旨意?便是为那封信,大人才要灭我的口么?”法米拉双眼中闪过一丝惊慌,转瞬又暗淡下来,她吃力地摇摇头,苦笑道:“我劝你还是不……”
话没说完,不知哪里飞来一支暗箭,径直穿过了法米拉的咽喉,深深的刺进了树中!法米拉死时瞪大了眼睛,双唇还微微颤抖着,刻利乌斯吓得叫了一声,连飞出几步,抬剑摆好架势,四下观望一圈,只见一身影款款而来,这人一身夜行黑衣,手持连弩,身后跟着两个幽魂一般悄无声息之人,为首这人言道:“罗里罢嗦,你一早杀了她,不是一早便能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