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利乌斯和几个贴身护卫连人带马被死死围在城门口,前有弓箭手,后有追兵堵截,前后左右东南西北俱是死路一条,恨不得背生双翼飞出重围去,也是这当口,刻利乌斯忆起那郁美少年所说,纵是万金命,也是凡人胎。
他下了马,在前后左右人等的注视中走到阵前,不顾护卫拦阻,手无寸铁,凝望着地上一滩血迹,怅然道:“大人啊大人,为的一个我,死了那么多弟兄,还要拖着这无辜小民赴死,他家人孩子只怕也是在你手上,大人细想来,我这条命去换这许多人的性命,大人觉得值么?”
法米拉骑在马上,手中长剑鲜血淋漓,听得刻利乌斯这样讲,狂笑起来,她道:“有些人的命生来就是贱,自己由不得自己,有些人的命生来就是好,就是值了旁人的命。驸马啊驸马,驸马若真是有大慈大悲心怀之人,那就快快认罪伏诛才是,免得一家罪过万人代罚,唉!时运不济,无可奈何!”
刻利乌斯道:“好个时运不济,无可奈何!我泱泱大国落在你等贼人手中,自然时运不济;我天下万民受你等贼人摆布,自然无可奈何!偏我是个不认命的,我父俄琉斯自幼教导我,邪不压正,正能胜邪,我没犯过的事,我绝不认!”
言罢,其余几个护卫也下得马来,将刻利乌斯护在中心,盾做四壁,剑刺在外,其中一人道:“我家其他弟兄呢?”法米拉回道:“已被我骑士团诛灭,你等要是不想步了后尘,那就眼睛擦亮了些!”
刻利乌斯喊道:“你要我的命,只杀我一人便好,为何要伤害旁人,只恨我没有早早要了你的狗命!”
法米拉讥讽道:“驸马万金之躯,也说这打打杀杀的罪孽话?驸马可杀过人么?”
刻利乌斯略有迟疑,心道,我确是没杀过人,我也不愿杀人,我习武从来就不是为了杀伐,可眼下这局面,我要是不杀人,人就要杀我。可我要是为了自保而杀人,那不是和法米拉一样了么?
看到刻利乌斯迟疑了,法米拉当机立断,大喝一声:“生死不问,放箭!”
刹那间,耳听得嗖嗖嗖嗖无数箭矢朝着刻利乌斯如狂风骤雨般袭来,刻利乌斯哪里见过这样危险的阵仗,乱了阵脚,还是护卫言道:“保护驸马爷,后撤,后撤!”
几人举着盾牌缓缓后退,箭矢虽多,这盾阵严防死守不留缝隙,叮叮咚咚箭矢刺在盾上竟如鼓点一般不停不歇。待得一轮射罢,趁机,刻利乌斯沉声道:“对不住几位了!你们快快散去逃命罢!”一人道:“驸马这样说弟兄们可要寒心了!”其余几人也是同样复议,刻利乌斯便道:“那么我们快些撤进小巷子里!”
还不等他们后撤,那边又有人大喊道:“火流星!”
这火流星是投掷用的兵器,专门克盾阵所用。外形正像是一颗流星,铁球加上无数钉刺,后缀一根链条,由力大之人牵着链条投掷出去,无论多坚固的盾阵也经不住一击便要溃散,手中盾牌也要吃了力重重回馈给持盾牌之人。若是打在人身上,那也是一击血肉模糊。
刻利乌斯忙发令道:“散开!快散开!”
然而还是来不及,一颗流星划破天际,刻利乌斯面前之人来不及躲闪只能硬碰硬勉强扛下一招,紧跟着又是一颗流星袭来,盾阵果然溃散,几人被击飞,一人压一人叠罗汉般躺倒在地。也是这时,弓箭手再次放箭,刻利乌斯全无招架之力,还是那几个护卫拼了死用肉体挡住箭矢,将刻利乌斯护得周全。
一轮射击下来,面前几个护卫早已千疮百孔的断了气儿,可仍是矗立在原地,刻利乌斯眼眶湿润,心道,为我一人,竟然要连累这么多人丧命,果然我生来有罪么?
得了手,法米拉却也不着急命步兵上前,她是军人,看着刻利乌斯手下的护卫用生命护主,心下感慨,这等大义,她是无有的,她也不想自己有。先前之所以依了刻利乌斯,也是为了给自己多条路走,看来刻利乌斯这边希望渺茫,加之皇后一封密函下令,她认定自己活命的唯一一条路就是听从大权在握之人,而不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这信中的内容她永远不打算告诉刻利乌斯了,也没有必要,将死之人,知晓那许多,死不痛快。
法米拉道:“躲在死人后面的滋味可不好,驸马还是不要抵抗了,我骑士团骑士和守军已然将此处团团围住,驸马逃得了一时,可逃不了一世。”
刻利乌斯躲在后面回道:“你不也是躲在死人后面才苟活至今么!亏我当你是个朋友,你却为了一己私利,不分青红皂白,你,你……”
法米拉道:“驸马若是投降,卑职保证驸马在王都受到公正的审判,卑职用性命和骑士荣耀担保,驸马若是不降,休怪卑职……”
刻利乌斯突然发力,将几个护卫的尸体打飞出去,趁机冲进了旁边的小巷子中,足下也发力,将那套他还没来得及命名的身法用到极致,脚底似有暗流涌动,他越奔越快,追赶声也听着有些远了,他道:“几个城门肯定都被把守住了,可我必须趁着夜色正浓逃出去,我的护卫们死的冤枉,来日一定要报仇雪恨,为了报仇,我也得活下去,甚至杀人,我可不能犹豫了。”
打定主意,他随意挑选了身边一户人家,掌心用力,轻轻一推就隔着门打碎了门闩,进得门去,破旧的小屋中一家老小缩在一起,一个年轻男子手执匕首对着刻利乌斯,满眼惊恐,抖个不停。刻利乌斯关紧了门,做个噤声的手势,言道:“我乃领主俄琉斯次子刻利乌斯,现下我父人在王都议政,我子承父业做了领主,可遭到奸人陷害,外面有追兵围堵,要害我们索萨尼亚,我这里有五块金币,不求别的,想跟几位买一身衣裳换了,来日你们烧了我的朝服,必定无事,若有来日,我必当涌泉相报。”
刻利乌斯把五块金币拍在桌上,那青年男子拿不定主意,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将两个孩子护在怀中更紧了些,他又看看身后年迈的父母,刻利乌斯耳听着人声越来越近,他又拍出五块金币,道:“十个金币,够你们在领主城安家置业,如何?”
那男子回道:“我怎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俄琉斯老爷的儿子,你若当真是坏人,我们被你连累又该如何?”
刻利乌斯心道,是了,我父一家都是红发,我是金发,他们一定见过我父,那自然是不肯信我的,也罢,他从腰带中掏出领主之宝,解开绒布给几人观看,言道:“这下你们可信了?”
几人见了领主之宝,这才俯身叩拜,刻利乌斯请他们起来,那青年人就领着刻利乌斯去后面换衣服了,路上,他甚是不好意思的笑道:“俄琉斯老爷是红发,您却是金发,是小的有眼无珠……”刻利乌斯笑道:“那不打紧,我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私生子,这没什么。”那青年道:“俄琉斯老爷对我们甚好,您上任以后也免了我们的赋税,我们家今年吃个饱饭,大恩大德小的难以回报,钱财我们不要,您留下这身衣裳,我们光宗耀祖啦!”
这青年人和刻利乌斯体态颇为相仿,他随便翻出一身寻常人家穿的粗布衫来,刻利乌斯见了直摇头,言道:“兄台莫怪我,不是你这衣裳不好,只是我……”那青年道:“小老爷,我倒是有好衣裳,老爷若是要躲,穿那样花枝招展可不好。”刻利乌斯略一思忖,心道,却也是这么个理儿,这才换上破衣烂衫,把领主之宝和属于他生父阿列西奥的权杖骑士团纹样塞进腰带里紧紧缠好。
此时,前厅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叫喊声,那男子连忙把刻利乌斯藏进后院,要他去牲口棚躲着,他则一人跑到前面去了。刻利乌斯也无暇反应,拔腿就跑,躲进后面又脏又臭的牲口棚里,藏在老牛吃的干草中。
不一会儿,已然有人走到后院,听得见盔甲摩擦声和两人谈话声,刻利乌斯大气也不敢出,侧耳听一人道:“什么狗屁骑士长,跟那罪人啰里啰嗦的,就剩他一个了,我们一齐涌上早就结果了他,这下倒好,觉也睡不成,酒也吃不得,妈的还要杀人,真他娘的晦气。”另一人哈哈笑了笑。
刻利乌斯心道,你们知道什么,公主给人关着,国王老儿早就一命呜呼,你们有脑袋吃饭就该谢天谢地,不像我那几个可怜的弟兄,我必得要凶手血债血偿!
两个士兵大大咧咧的在后院转了一圈,没发现刻利乌斯的踪迹,便要离开,刻利乌斯不愿给自己和这一家子找麻烦,于是也没有出声,任由他们搜,等到一点声音也无有了才从草堆里走出去,临走时还拍了拍老牛的脑袋,言道:“牛兄,谢过你了!”
不想,他刚推开房门,眼看这一家六口却都死于非命,那青年人手中还握着匕首,一家老小无一幸免,全部死在一起。见到此情此景,刻利乌斯两眼一黑,头晕眼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哗啦哗啦的往外流,他的衣服上,手上,也都沾满了血,他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你们,你们一定是为了保我才死的,我这条命拿来还,却也还不完,你们就该说哇!”
这时,一人从大门外闪了进来,正是之前在后院搜查的士兵之一,他剑指刻利乌斯道:“我就知道这几个贱骨头藏着你,这等刁民要是有十块金币,早就飞黄腾达啦!”
刻利乌斯正愁无处开解,眼看他送上门来,心下也没有多想,大叫一声,使出开山功中一招“遇水搭桥”,右膝微曲,身子前递,一拳打在其人天灵盖上,那人惨叫一声登时了账。
又是一人杀到,那人一剑劈来,刻利乌斯身子一侧躲过一招,跟着捡起地上的剑来,也是一剑还击,那人提盾格挡,却不想刻利乌斯内力雄厚,这一招虽然没要了他的命,也震断了他小臂的骨头,他痛的啊呀一叫,盾牌落地,眼看刻利乌斯从上抬剑砍来,他也是提剑一切,兵刃相接,咔咔作响。这一招刻利乌斯也是使了全力,那人拿不住剑,乱作一团,被尸体绊了一下,跌坐在尸体堆上,叫道:“驸马饶命,驸马饶命!”
刻利乌斯哪里管他这般求饶,一剑切下他的头颅,那人立时成了无头野鬼。
此时,又有几个守城士兵杀到,刻利乌斯这才如梦方醒似的,惊道:“圣灵在上,我,我杀人了!”